这样挤在人群之中,只剩一双眼睛能自由活动,南栀往旁边一看,与旁边的姑娘撞上了视线。
她梳着时兴的波浪发髻,耳朵上带着珍珠耳环,长长细细的眉,嘴上搽着玫红色口红,这是很成熟的打扮,但她的脸颊出卖了她,她顶多二十岁。
姑娘对南栀笑了笑:“雨太大了。”
南栀回她:“是啊。”
“你是学生?”
南栀摇头,问她:“你是做什么的?”
“我……原先是一名学生,现在结了婚在家。”
南栀微笑。
姑娘没有方才拘谨了,她像是遇上了一个合适的倾诉对象,打开了话匣子。
“这桩婚姻我本是不愿意的,但是母亲说好不容易寻了一家门当户对的,叫我早点抓住他,别叫别人抢了去,恰好我的表姐—一个离过婚的人,对他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最后也不知怎么的,我就退学结了婚,跟他到了安南。”
“你多大了?”
“二十一岁。”
“还很年轻。”
“近来他跟一个女学生走的很近,时常与我争吵,刚刚正是和他吵了架我才跑出来。”
南栀道:“下次不要这样了,要爱惜自己。”
“欸,你真好,愿意听我说这些鸡毛蒜皮,又愿意关心我。”
这样素不相识的两个人,一个说,一个听,仿佛是多年的好友,这一场大雨也不算很糟糕。
姑娘说了很多,从她的婚姻到她内心的秘密,她的丈夫跟女学生暧昧不清,她似乎喜欢上了家里的司机。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感,这场雨叫人们卸下圣贤的面貌,扔掉道德的拐杖,诱惑着他们说出内心隐秘的,被自己竭力否定,但却又正常的情绪。
南栀静静聆听,她知道自己不需要发表任何意见。这场大雨之下,旁边的姑娘不再是衣食无忧的阔太太,前面的男人也不再是一个欠了一屁股债的落魄商人,他们嬉笑怒骂,与素不相识的人聊着天,不管对方来自哪里,家境如何,穿什么衣做什么工作。
此时此地,他们都是躲雨的路人,是凡人。
雨停了,说话声越来越小,背后的琵琶声越来越激烈,行人们纷纷离开屋檐,姑娘也离开,临走时对南栀说:“谢谢你,我决定离婚。”
南栀看着她走在青石板上,身姿婀娜窈窕,不一会儿,她走出这条路,她的声音,她的面容也渐渐模糊,或许此生她们再也不会遇到,又或者某天擦身而过时根本不会认出对方是谁,不过南栀记得在一个雨天里,有位姑娘坦诚的对她说出内心隐晦的秘密,她感谢她,她下定决心离婚。
她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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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西斜时,南栀走进江止善家的厨房,她要做晚饭了。
锅勺碰撞让人安心,她转身拿碗盛菜,一扭头却发现松月泊正靠在厨房的门框上。
她吃惊,他微笑。
“我来拿一本书。”
“留下来吃晚饭吧。”
“求之不得。”
南栀盛好饭菜出来,松月泊正靠着窗户看书,夕阳照在他的白色衬衣上,他像是薄暮时分的光。
“吃饭啦!”
松月泊放下书本,看着她微笑,他走过来坐在餐桌旁,将肉挑出来放到南栀碗里。
夕阳的余晖还在。
等松月泊洗好碗,外面还很亮堂,他摘下围裙,对南栀道:“走,我们去打篮球。”
两人就这样站在了篮球场上,身上的衣服还没有换下。
篮球场边的花坛里种着茉莉花,雨后香气更浓。天边的晚霞令人惊艳,南栀抱着篮球,微笑的望着松月泊。
他走过来,双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教她如何拿球,如何发力。南栀很聪明,一教就会,松月泊放开手,她投进了第一个球。
“真棒,我从前学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快。”
南栀受到鼓舞,更认真地学,天色黑的时候,她已经会灵活的运球,投篮十有六中。
再厉害的人,打篮球也会跌倒,南栀奔跑时踉跄了一下,松月泊“欸”一声,迅速跑过来拉住她的胳膊,结果是两人双双跌倒,他成了南栀的肉垫,南栀重重摔在他的身上。
这可吓坏了南栀,她急忙站起来,蹲下身子一脸焦急的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松月泊咳嗽了一下,很无力的说道:“感觉动不了了。”
南栀都快哭了,她伸手扶起他,想看他伤在了哪里。
坐起身的瞬间,他拥住她,南栀疑惑的看向他,见他眼含笑意,温柔道:“骗你的,我没受伤。”
南栀变了脸色,推了他一下,松月泊重新倒回地上,“嘶”一声。
他仰着头,天地都颠倒,微微抬起头,见到南栀的背影,他笑一笑,轻轻拍她。
“生气啦?”
“没有。”
“那拉我一下。”他伸出手。
南栀一动不动。
他有些无奈,抬眼看这颠倒的夜色,看头顶上的夜空。
他愿意陪着这座城颠倒,还有城里的人。
良久,他的手被握住,南栀将他拉起。
他没有松开南栀的手,而是顺势揣进了自己的裤兜,笑容明朗如朝阳。
他们并排而走,松月泊背后的衬衣破了一个洞,有些血迹沾在了白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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