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六日清晨, 鸣水城中县学内学官济济一堂,门外围着的百姓被差役们隔在旁边,十分有秩序地排成一列列站着, 间杂着一些穿了普通衣裳却很精神的年轻人, 在锣声响过三遍后,热闹又不失庄重地揭开了县学匾额上蒙着的红绸。
乔县令在前方讲话, 大概意思是鼓励学习、尊师重道、爱国敬君。今日正式入职的学官们在百姓面前,对着乔县令躬身行礼, 表示会谨记于心。江乐山站在客店小楼上远远看着被围得水泄不通、站满了整条街那么宽的百姓们,激动又雀跃地围堵住要走的乔县令,忸怩半天也没敢开口询问,不禁以袖掩口,闷声笑起来。
好在在乔县令发懵之前, 身旁的学官轻轻提示了他两句,乔县令露出笑脸, “县学之事, 便由学官来为各位解答。”
面对一双双眼睛, 学官朗然开口介绍该如何报名、收什么样的学生、读多久、束脩多少等等最关键的问题。
鸣水县的百姓大多是大胆的,听说县学开始招生报名专程赶来的富户不多,来看热闹的不少,听到“五日休一”、“第一次招生两百人”、“不仅可以认字,还能自己选择去学习医术或是简单的工匠手艺”等等介绍, 加上说辞里无限接近于包分配工作的内容, 注视着他的百姓们眼睛愈发亮了。
“男童女童都可?”这是质疑的。
学官:“正是,有教无类,分舍而居。”文绉绉的回答把人堵了回去。
“是去襄王殿下的鸣水工坊做事吗?”这是向往在薛瑜手下做事的鸣水工坊待遇的。
学官:“是在鸣水工坊外围做事,学成后仍需通过考察。”
他的回答并没有引发失望的情绪大潮。可以进入鸣水工坊内部的都是之前的流民, 如非特殊情况,是不允许离开工坊范围的,与被一直困在里面、没田没地相比,在外围做事感觉也很不错。起码,按着襄王殿下的脾气,只要肯做事,吃饱是不愁的。
“我家娃儿什么都不会,还有我家夫君,等农闲了,也能来学吗?要多少钱啊?”说话的妇人背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娃娃,与其说是想让孩子念书,不如说打着少花些钱找人帮忙带孩子,自己去忙别的的打算。
学官:“通过考试会根据个人学识分配不同学舍,不用担心学不懂。小童考试通过后,可以入蒙学学舍,成绩好的可以不要钱,可能还能拿到‘奖学金’。每年最高的奖学金,有二十两银子。当然,像再往上读,去郡学或是国子监中念书,奖学金也就更高了。若是时间不足,需要旁听,其实可以等再过一段时间,农闲时会组织师生们到村子里讲学。这位娘子可是也想念书?”
考试、分学舍、奖学金和讲学,一个个新鲜词从学官口中冒出来,将不少原本只是为了看热闹的百姓砸了个晕头转向。
种地、买卖些山货和帮富贵人家做些活,已经是他们能找到的仅有的赚钱法子,左右日复一日没什么变化,能糊口就罢了。但如今听到了新的出路,对普通人家向来没什么用的读书认字居然能赚钱,顿时像水入油锅一般,热烈议论开来。
多新鲜!就算只为了这个“奖学金”,有人的心思也活络起来。
妇人听着不住点头,正拍着孩子的脑袋问他要不要试试,突然听到问到了自己身上,一个激灵摆摆手,“我、我不成的。”
以布包头的黄芪背了个采药的背篓,从人群外挤过来,与其他鸣水中学过来的学生们不同,她打扮得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妇人,“哪个不行了?我就要读书的。”
抱孩子的妇人沉默了下去。
“那,是不是能考去做官啊?”这是消息灵通,知道京城招了一批胥吏的。对普通人来说,做官与做胥吏都是在衙门里做事,基本没有差别。
学官:“胥吏考试会扩张到全国范围,到时候都能报名参加。没有来县学的,也可以自学。”
说是自学,但放着县里明显来自京中的师长不要,自己在家里能学出个什么名堂?没听说吗,到村子里讲学也只是师生一起,到时候谁知道讲课的是老师还是这次入学的学生?
五花八门地问题将学官堵在了门前,他一一解答了喊得最大声的问题,把同僚们扯出来,将人引进县学内设的大院子。院中摆开了桌椅,纸张笔墨皆备好,只等第一个报名的人出现。
混在人群中精神头十足的原鸣水中学学生、现围观群众们,在人们犹豫时先一步站出来,与学官们配合着,完成了一整个登记和报名流程,拿到了“考试时间通知”,得意洋洋地从里面出来。有了“托儿”的示范,桌椅前人潮很快汹涌起来。
学官们忙碌了一早上,迎接完有意来参加入学考试的第一批学生,总算能休息一会。看了看被写满字迹的一厚摞纸,几人相视而笑。
“还是殿下有办法。”
“谁说不是呢?”
天光亮起,薛瑜一行人已经远远能望见京城的轮廓,薛瑜突然打了个喷嚏,笔下一停,“又是谁在念叨我。”
刚出声,她下意识看了一眼马车角落,确认坐在角落与瓶瓶罐罐为伴的方锦湖还睡着,才挑了挑灯芯,重新修正起这次回京带回去手稿内容。他肩部的贯穿伤可能是因为路上拖延有些感染,晚上发了一次烧,如今蔫蔫的,几乎睡了一路,也免了薛瑜面对古怪的气氛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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