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纪晨风,当然不可能选那条徒步线。我从另一条路进了山,根据导航直接将车停在了民宿门前的空地上。
办理入住的前台大厅是一栋朴素的生土建筑,由于来之前就打过电话,老板手脚麻利地登记完毕后,给了我一把钥匙和一张地图。
“沿着这条路上去,走十分钟左右就到了。”老板到门口替我们指路,“晚餐一个小时后送过去您看怎样?”
“OK。”我点点头,随即招呼不断打量四周的纪晨风,往建筑后的一条小路走去。
小路曲径通幽,蜿蜒向上,隐在高大的植被间,微风一吹,头顶便簌簌作响。
“路有些滑,你小心一些。”我头也不回地嘱咐跟在后头的纪晨风。
台阶由青石铺就,难免有苔,加上山里早晚湿气重,走快了就容易打滑。
“今晚……不回去了吗?”纪晨风的声音从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
“你们院长不是让你明天在家休息养伤吗?既然休息,住一晚也没关系吧。”停下脚步,我转身看向他,“还是……你不能外宿?”唇角微微上勾,我露出一个近似“挑衅”的笑来。
夕阳透过树叶投下斑驳的光影,纪晨风仰头看过来,也不由停下了脚步。
“没有,就是有些突然。”
我“哦”了声,转身继续往山上走:“还以为你家教那么严,连和朋友在外头过夜都得事先打申请呢。”
“你之前发烧,我在你家住过。”
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确实,那也算是外宿了。
“既然我们早就同床共枕过了,就更不需要有什么顾虑。”朝身后晃了晃手中的钥匙牌,我笑道,“好好享受今夜吧,纪医生。”
根据地图,走了有十分钟,在小路的分叉口,我们还算顺利地找到了门口竖着“天枢”字样的林中泡泡屋。
透明的充气泡泡屋矗立在木质平台上,一共三个球互相联结,一个内部配有床品和太阳能照明设施,一个配有餐桌,最后一个不透明的白色球体,里头是基本的卫浴设施。
钻进泡泡屋,将照明全都打开,我脱掉外套,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
“坐过来。”我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纪晨风收回好奇的目光,乖乖走到我身边。空间有限,这张双人沙发尺寸迷你,坐两个大男人显得十分局促,我们的侧身几乎是紧紧贴在一起的。
松开领带,我撑着脑袋手肘支在沙发扶手上,目视前方,短暂地充当为纪晨风讲解的工作。
“这个泡泡屋是整座山观看日出日落最好的地点。”
沙发正对着透明的充气墙,放眼望去,视野开阔,除了外头的一圈护栏,没有任何植被遮挡。可以轻易地看到夕阳将天边的云彩映照成梦幻的蓝紫色,最底下的树林在失去阳光的照耀后,形成的剪影美得就像一幅油画。
去年要不是看在这份景致的面子上,许汐早就被我拉进黑名单了。
景色虽美,但可能已经看过的关系,不再有那么大的冲击。我移开视线,改为观察身边的男人。
纪晨风似乎彻底被眼前的美景震慑住了,目不转睛地望着那片瞩目的霞彩,连呼吸都变轻了。
晚霞照进他的眼瞳里,落在他的面颊上,洒在他的头发间。他彻底地融进了这片暖色,找不到一丝违和的地方,仿佛……他天生就该带着这样温暖的颜色。
“好看吗?”
“嗯。”他用目光细心地描摹着眼前的每一朵云,每一棵树,眉宇间存了一路的沉郁,终是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我重新看回前方。
“是吧,我也觉得很好看。”
我们两个就那样坐在不太舒服的沙发上,静静地,毫无交流地欣赏完了整出太阳落山的过程。
山上不能生火,晚餐都是由民宿工作人员提着保温箱与餐具从前台大厅送上来的。味道比不上外头现做的,但在幽静的山林间,昏黄的灯光下吃上这样一餐饭食,也算别有一番风味。
“纪医生以前有野营过吗?”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边用银勺搅拌身前的浓汤,边问向坐在对面的纪晨风。
电子蜡烛摇曳的火光下,纪晨风从食物中抬起头,想了想,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没有。”
“野餐呢?”
“也没有。”
“我在读书的时候倒是参加过学校组织的夏令营。在一个大公园里,大家各自扛着帐篷到处找搭建的地方。睡觉在小帐篷里,吃饭则是在更大的帐篷里。不算真正的野营,但对小时候的我来说,很有意思。”回忆起来,那也是少有的,幼年时让我感到轻松的时刻。
五岁开始,经由许汐的强烈要求,我被带到许家抚养。后来到了读书年龄,又进了一所同郑解元一般的12年制寄宿学校就读,也多亏如此,不用绞尽脑汁去想要怎样与许家两老相处。
然而就算是寄宿制的学校也总有放假的一天,寒暑假一旦来临,我就必须回到那座压抑的大宅。这种时候,参加夏令营就成了我逃避与许家人相处的,最好的方法。
“小时候……我们没什么多余的钱去旅游玩乐。学校组织的活动,我很少参加。不过夏天的话,蝇城的孩子会组织试胆大会。”纪晨风徐徐道来。
“蝇城”是住在里头的人对贫民窟的称呼,带着他们本地人的自我调侃与挖苦,寓意——苍蝇聚集之地。听起来并没有比“贫民窟”好到哪里去,但他们自己倒是叫得挺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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