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烟盘在榻上,捧起碗朝屏风外头望一眼,见无别人,适才淡笑,“太太放心,多余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往外说。只是有句话想劝劝太太,太太若嫌我多事,我便不说了。”
斜阳渐下,照着水晶玻璃碗,点点精光投入韫倩的眼。她和睦地拣了个豆腐陷包子在翠烟碟子里,“若是嫌四娘多事,就不会留四娘吃放了,避还避不过来呢。实话告诉四娘,我自打到了这里,无一日是自在的,也就是与二娘三娘四娘凑在一处说说笑,竟像家人一般,十分爽快。”
“太太这话我信,听说太太在家做女儿时,日子过得艰难,与我倒是一样的。太太也晓得,我是被家里卖到这里的,做了人家的小妾,虽吃喝不愁,可老爷的性子,太太知道,也没少招打吸骂。不过命即如此,也再没有更好的去处了,只好在这里熬着。好在太太进门来,待我们十分周到,凡有好,都记得我们,又弄了个樱九在那里,我们都惦记着太太的好处呢。”
说着,翠烟将碗筷搁下,轻轻扯的她的袖口,放低了声音,“我看如今,太太有了这孩儿,不管是谁的,既然姓卢的高兴,索性就认作是他的,不要闹出来才好。”
韫倩捧着碗点头,轻语道谢,斜阳一束在她眼里上下浮动,在认命与不甘之间,渐渐残灺。
没过两日,韫倩便换了衣裳,坐了软轿来将有身子的原委告诉花绸,倒要请花绸拿个主意,“你说怎生才好?是就此将错就错,就认作是卢正元的孩儿,还是让兆庵与家里说,想个法子来,我好脱离卢家?”
兽炉香篆息,鸾镜尘迷,日子愈发冷起来,屋里已生起炭。花绸穿着件水天霞的掩襟长衫,草白的裙,暗攒着眉,心叹钗横翠委,不觉粉面黯然,珠眸低垂。
茶点齐备,韫倩在碟子拣一颗瓜子掷她,“我叫你为我拿个主意,你怎的发起呆来?”
“我拿什么主意呢?”花绸轻叹,抬眉起来,满愁满怨,“到如今,闹出来就是人命官司,我也拿不定这个主意。要我说,你若是喜欢兆庵,且不要说破,先试试他的口风,若他是非你不可,那你拼出命去争一争,也罢了。若是,纷扰红尘,牵绊他太多,你就为自己打算最好。”
“我也是如此想,可要叫我这辈子和卢正元瓜葛在一起,我只觉半生无望,日子不知要怎么过才好。”
“你先不要想那许多后话,先把眼前的事情顾好要紧。什么日子,你约了兆庵去,探探他,若好,你就叫他拿个主意出来,若不好,就不要告诉他。”
韫倩只好依了这话,愁得晚饭不吃,拜别花绸归家。
金乌沦落,残红折损,椿娘进屋来添炭,一行翻着珐琅彩盆,一行与花绸议论此事,说到难处,二人皆叹。
椿娘又想起她自家的难处来,罩了熏笼,坐到榻上与她说:“我听见咱们原先陪到单家的婆子回来报信,说是老侯爷入了秋,身子愈发不好了。我只怕过些日子,单家更有了个冠冕堂皇的名头,要来接姑娘去病榻侍奉,到时候,姑娘还怎样推?”
偏巧奚桓走进屋里来,冷笑一声,“该怎样推,就怎样推,自入冬来,老侯爷病了,媳妇也病了,两个病人,谁侍奉得了谁?你只管在家呆着,我抽空去探望就是。”
花绸一见他,只把烦恼抛却,忧愁无踪,笑偎到他身边来,“你说这话,谁肯信呀?”
“不要他信,”奚桓在熏笼前搓搓手,翻了几下,“不过是要个正名头,叫外头的人不得议论罢了。回头我叫上几个医署的太医亲自去探望,是什么病,缺什么药,我出了,算替你尽心。”
“我才不想尽这个心。”花绸贴在他怀里,嗤嗤地笑,即便说起烦心事,她也不甚烦心了。
奚桓抬手环住她的腰,亲昵地俯下脸来蹭蹭她的鼻尖,“自打姑奶奶去了,你就跟个小猫似的,总贴着我。”
“你不喜欢?”花绸忙作势从他怀里端正起来,“那我不贴着了。”
“喜欢喜欢!喜欢得恨不得摘了骨头给你做张椅。”奚桓复搂着她,笑一阵,倏地朝窗外瞥一眼,“方才我过来,撞见韫倩表姐,瞧见她脸色有些不好,是怎的?”
花绸推他一下,退出来,走到对面坐着,“要你问,你好好的正事还忙不过来呢,又打听女人的事情。”
“好好好、我不问了,要不是她与你要好,又时常为她烦心,我也不爱问。”奚桓说着,怀里取出封信来,“姑奶奶来信了,高不高兴?”
天色昏昧黯淡,却被花绸的笑脸装点得耀眼,“高兴!”她忙拆开,看一阵,心里便安定下来,“娘信上说,大约我收到信,他们已走到开封了。这时节,开封也想必也冷得很,不知到大哥哥的身子怎么样,他自受了那杖刑后,身子就大不如前,时不时就要病。”
到此节,奚桓亦跨下脸,一叹,浑身便抽了些力气,“万幸路上有各地官员款待,又带着药与药方,只盼着爹不要那般固执,若身上不好,肯停下来歇一歇才是。”
少顷,椿娘带着小丫头进来摆饭,奚桓怕引得花绸没胃口,遂收了叹息,拿牙箸将她点一点,“告诉你件叫你高兴的事情,早起内阁传皇上的旨意,将我提到刑部做从五品员外郎。”
闻言,花绸果然高兴起来,“好事情呀,你春天才点进翰林院,冬天就提点刑部,原以为你还得在翰林院修几年的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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