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飞扬跋扈,我得意洋洋,我每日吃喝玩乐,再把自己打扮地漂漂亮亮,做几首歪诗,说几句好话,赢得无数人赞美,我开心,别人也都开心,大家都开心,没有人不开心。”
乐安伸出手,抚了抚自己浓黑俊秀的长眉,仿佛在以手做笔描眉一般。
那些年,未出嫁前和刚出嫁后的日子,她便是这样,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像个快乐的傻子。
“可是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她笑着对睢鹭道。
后来,后来就是七王之乱,是那完完全全改变了她一生的几年。
曾经的一切都转眼消散如云烟,曾经她以为的理所当然变成了遥不可及,而曾经的遥不可及,成为她每天必须面对的生活。
“最难受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我总是想着,我为什么还要如此苟且地活下去?”
胞兄死了,皇嫂死了,昔日熟悉的人们一个个都死了,甚至流亡路上,无数萍水相逢的人们也都死去了。
只有她还苟且活着。
若说是为了侄儿,其实也不是。
不管是李承平本人,还是世人,哪怕最讨厌最想她死的人,也都不否认她在那样一个乱世中无怨无悔地养活一个婴儿的恩义,更有无数人,赞扬称颂她的慈恩大义,将她视作“母爱”如山如海的象征。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才没有别人说的那么无私伟大。
归根到底,她那时也不过是个还未生育的年轻女孩子,而李承平,也不过是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在那之前,她甚至都没见过他几面,又哪里来的深厚感情?
痛苦绝望时,她也曾无数次想着,抛下那个整日哭闹不休的婴儿吧,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再也不用受这折磨了。
可是不行。
不是不能扔掉那个婴儿,而是不能死。
起码不能那个时候,那样窝囊地死。
她享受了人间顶级的荣华富贵,也看过了人间的最阴暗的惨状,她的人生如从高山倾泻的溪流,本以为自己世间独一无二,可直到汇入大海,方知以前的自己多么渺小无知。
她开始思考自己活着的意义。
她需要寻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她想啊想,想啊想。
然后她看到那些身处泥泞苦苦挣扎的人们,看到曾经对自己伸出援手转眼却遭厄运的人们……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然后她想起少年时,跟着崔静之读书,他觉得她是个女孩子,反正以后都要嫁人生子,不用忌讳什么,于是便想起什么教什么,于是便教她为君者的责任,教她何为国,何为家,何为以天下为家。
却同时也会说,你是女孩子,是公主,不需要操心那些事。
可是,为什么不需要操心呢?
灾难来临时,难道命运就会因为她是女孩子,是公主,而格外宽容一些吗?
当然不会。
她已经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
于是,她终于想到了。
她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和——意义。
她不想再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却又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
她想做一点事,做一点能让很久很久以后,久到李臻已经已经变成一个头发花白、牙齿掉光的老太太的时候,提起往事,却仍能自豪地说出“我这辈子干得不错,没白活”的事。
第57章 “我会走出来的。”……
乐安是这样想的, 也是这样做的。
尤其当她带着那个孩子回到京城,在多方势力妥协之下,那个曾经被迫逃命的孩子反而成为天下最尊贵的人之后, 她也随之站在了那个高高的位置。
天子年幼, 话都说不利索,于是世家们便需要一张嘴,一张能够代替他们, 向天下名正言顺地传达名为天子,实则是他们的声音。
于是她被推上前台。
那时没人期待她能做什么。
甚至, 他们就是希望她什么也不做,就跟她年幼的侄儿一样,乖乖做一个漂亮听话的傀儡就好。
她只要听话,就可以得回曾经拥有的一切,甚至更多,士人们会不吝赞美她, 她的美貌, 她的贤德, 她在危难时对稚子的不离不弃, 她在天子尚幼时的“力挽狂澜”……他们会极尽夸张、颠倒黑白地不吝夸耀她的一切,甚至她的缺点。
前提是她听话。
可她偏偏就是要不听话。
因为她知道, 如果她听话, 那些她曾经看过的惨状会一遍又一遍的发生, 而她, 则就像站在水边的人,看着有人溺水,她不仅不救,甚至, 她就是推人下水的一员。
若是以前,她还可以用无知做借口,可以说自己不懂,自己只是听信旁人谗言,她自己还是无辜的。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她已经见识了世间的模样。
她更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她不想再庸庸碌碌地活,她想让自己的一生有意义,为此她可以不要雍容闲适的生活,可以不要文人世家的赞美,她只要天下太平,河清海晏,百姓长乐久安。
这不是天真,不是孩子的梦话,而是她站在那个位置,她真的有可能、更有责任做到那些事,所以,她义不容辞。
所以她绝不愿按世家为她设想的模样活下去。
于是她想尽办法,一点一点,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一滴一滴,从世家虎口里夺食,无数个日日夜夜,她用心地、痛苦地、孜孜不倦地学习着以前从未接触学习过的政事,向每一个能请教的人请教,只为了能做的好一点、再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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