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到了!”她兴奋地喊了一声,随即扭头对身后的睢鹭道:“这个也可以吃,把头去掉,身子和腿一烤就可以吃了,可香了,你知道吗?”
睢鹭不意外地点头,长在乡间的孩子,自然知道这种“小零食”。
但金枝玉叶的公主却是不应该知道这些的。
然而事实却是她知道,不仅知道,而且还肯定吃过,不然不会知道的那么清楚。
那么又只会是那段时间里的经历。
果不其然——
“……从那个炸面叶儿的农妇家中离开后,我不知道去哪里,走着走着,就遇到了一波流民,他们原本是京畿附近的农人,实在活不下去了,便结伴到京城找活路。”
“……一路上干粮早就吃光了,只能看到什么吃什么,比起野菜野草,这种蚂蚱已经算得上难得的美味了,因此,如果找着了蚂蚱,甚至会发生争抢,甚至……死人。”
乐安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蚂蚱。
这只蚂蚱长得很是肥大,几乎有她半根中指长,小指肚粗,两只后腿也很强健有力。
放在当时的流民群里,这简直就是上好的加餐,活生生的肉。
事实上,她说的还算是保守了,流民吃蚂蚱时,哪里还会在意什么去不去头,直接连头烤了一起吃,一片翅膀都不给浪费,只不过她听那些流民里的人说,他们以前没流浪时,也会捉了蚂蚱,去头烤了吃。
只不过,那时是打牙祭,解馋,吃着玩,而后来,是为了活命。
多可笑哪。
一个人,一个重逾百斤,一个顶天立地的人,竟然要靠一只尚不及自己指头大的小虫子活命。
乐安捏了捏那只可怜的蚂蚱,蚂蚱浑然不知自己的命运如何,只知道奋力地挣扎着,弱小,无力,却又生机勃勃。
乐安松开手,蚂蚱立刻弹跳而出,眨眼间,翠绿的身子没入菜畦里,再也找不着踪影。
身后突然又传来睢鹭的声音:
“现在,再不会那样了。”
“你所经历的那些,不会再发生了。”
乐安转头看他。
睢鹭仍然捧着那一大纸包麻叶儿,样子看着有点儿傻,但他看着她,眼神无比认真。
“如今一切都已经变了。”
“人们不必担心一生辛苦所得被一场战乱随意夺去,不必担心乱兵过境家破人亡,天下太平,人民安居乐业,炸麻叶儿可以放芝麻,五十文可以买上一大包,荒废的土地也种上了种子。”
“而这一切,是你的功劳。”
“你欠那个妇人的永远还不上了,但是你用努力,给了更多人更好的生活。”
“你不必愧疚,不必遗憾,你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
乐安定定地看着他。
然后突然——
“噗!”
“你在安慰我吗?”她问道。
睢鹭不说话了。
乐安“哼”了一声。
“你安慰人的功夫真差劲。”
她有自知之明。
如今的天下,她固然出了一份力,但又如何能说出“都是她的功劳”这种话呢?未免太自大也太不尊敬那所有为这天下苍生而努力的人们了。
还有,说到时移世易,今时已不再是往日……
这个的确,今时今日,的确已经没有大的战乱,她目之所及的一切,也尽是一片繁华景象,可是,也只是目之所及啊。
她当然还清晰的记得,在她仍在高位时,每日每日都要解决的无数天灾人祸,在那些她看不到的地方,无数偏远的地方,仍有无数悬而未决的难题等待着被解决。
甚至哪怕是这里,天子脚下的京城,真就清明朗朗,一派无暇了吗?
当然不是。
一切平静的水面下都暗藏着涌动的深流,执掌天下者,就仿佛抱独木涉江,每前进一步,都有可能被浪打翻,平静的水面突起波澜。
“但无论如何,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睢鹭又轻声道。
这次,乐安没有否认。
“嗯。”
她甚至点点头,“我也经常觉得,自己做的还不赖——起码比我以前想象的自己,要强得多。”
一道菜畦走到尽头,尽头是一棵老槐树,此时浓荫碧绿,洒下一地阴凉,乐安便走到树下,也不垫什么,便直接坐下。
睢鹭也陪着她坐下。
他坐下后,乐安便扭头问:“你知道,以前的我——是说七王之乱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吗?”
睢鹭点头,但随即,又摇摇头。
点头是因为,这些天他从冬梅姑姑、从聂谨礼等人口中,也听说过了不少乐安以前的事,其中就有七王之乱,甚至她未出嫁之前的事,所以他算是知道。
但又摇头,是因为,他听到的那些,到底只是旁人旁观中的她,只是她展现出的小小的一面,具体真正的那时的她是什么模样,他并不知晓。
乐安舒一口气,并起双腿,下巴放在膝盖上。
“在七王之乱之前,我可能就是个傻子吧。”她说。
“那时候,我是公主,乐安公主,深受父皇宠爱的公主,我的亲生哥哥又是嫡长子,未来会是名正言顺的皇帝,所以我很早就知道,我这一生都会顺顺当当,享受万千宠爱。”
“我长得又好看,谁见了都说我好看,十二岁时,我第一次在曲江宴露面,就让那些举人学子惊叹,为我写诗做赋,赞叹我的美貌——在我那么多姐妹里,我可是唯一一个有这种待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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