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潇给她把脸上的泪擦干净,又挽起袖子,动作优雅地端来一杯热水,将她从榻上扶起,茶瓯瓷沿送至她唇边,柔声说:“喝点热水,你的唇太干。”
姜姮垂眸道:“我自己来。”
梁潇把茶瓯递给她,她拿过来立即翻手泼到了梁潇的脸上。
她再不是从前那个逆来顺受温柔娇弱的姜姮,而今的她正一步步向梁潇靠拢,乖戾无常,有仇必报。
真可笑,这样的两个人能养出什么样的孩子呢?不怕养出来一个怪物吗?
梁潇安静看她,目中不见半点波澜,像是早就料到她要这样,由她泼。
冒着白烟的热水珠顺腮颊滴滴答答落下,梁潇不去擦,只温柔地问:“出气了吗?闹够了吗?”
姜姮用力地捏茶瓯,梁潇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将空了的茶瓯夺下,起身又去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再次送到她的唇边。
“如果你不想这样喝,那我先喝,然后喂你。”
姜姮内心嫌恶,唯恐他来真的,不情不愿地把水喝了。
梁潇将空瓷瓯远远放着,轻她推回榻上躺好,小心细致地给她盖好棉被掖好被角,将她厚密的黑发拢到身前,一绺绺捋顺,又从被下摸出她的手,搁在掌心细细柔柔地揉捏。
“姮姮,以后你若是想打我,想骂我,都无妨,只要别当着人。我知道孕中情绪不稳,会莫名其妙想发脾气的,我不会与你计较。但有一点……”
他摸姜姮的脸颊,声若和煦春风,却带着不容违拗的震慑:“这个孩子不能有任何的差错。”
姜姮紧闭双眼,冷颜相对。
他粗粝的指腹摩挲过她的鼻梁,最终停在了略微泛白的朱唇上。
“有些话我本不想说的,但是你好像忘了。你的父亲和兄长还住在西郊别馆,对了,还有你的几个侄儿侄女,那几个孩子可真可爱,我今天去看了,看得我心里都发痒,没想到,我们很快也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姜姮猛地睁眼看他。
他柔情款款,对上那双宛如受了惊的漂亮双眸:“若我的孩子没事,他们自然也没事。不光没事,还会荣华富贵享尽一生。”
他五指合拢,将姜姮的手紧紧裹在掌间,道:“我总觉得我们和从前不一样了,你聪明了许多,也通透了许多,好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
第43章 . (2更) 姮姮,能把孩子生下来……
姜姮怔愣看着他, 眼睛黑白分明,带着些讶然,不信他竟能将事情做到这地步。但很快这份讶异便消弭于无, 只剩下阒黑暗暗的一片,又想通了,他这个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她低下头,拧眉看自己的小腹,目光淡漠至极。
梁潇在旁端凝她,只觉那张小脸苍白憔悴,锦被下露出的一截腕子纤细易折,整个人看上去那般娇弱。
好像一件稀世精美的瓷器,光华流溢, 却有种容易被打碎的脆弱感。
他喟叹:“你太瘦了。”
姜姮恨恨地想:瘦才好,带不住这孩子才好。
梁潇捏了捏她的下颌,道:“以后每天三膳我都陪着你吃,这身子骨要尽快补起来,我们暂时不离开襄邑,免得长途跋涉再累着你。”
姜姮本恹恹的, 听到他说不离开襄邑, 脑子里的一根弦骤然绷紧,本能得觉出这是关键讯息。
她想起了崔元熙曾经对她说过的, 要把梁潇永远留在这里。
她心中怨念至深, 原本因为犹疑而摁压下去的杀意再度浮上来, 她装出一副倦怠的模样,随口道:“这孩子要带十个月,难不成你要在襄邑再住八个月吗?”
话出口的一瞬间,姜姮明显感觉到梁潇那双幽邃眸子中遽然闪过什么, 极深的一片阴翳,稍纵即逝,令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她想起了那一年,梁潇护送她从闽南回金陵,一路上他总是在危险来临时格外警醒,好像他天生对浮埋于身侧的凶险就有着超出于寻常的敏锐感知。
梁潇抚着她的手,温柔道:“那也未尝不可,我在哪儿,朝廷就在哪儿,天下风云就在哪儿,金陵不过一个空壳子。”
这话中既有柔情万种,亦有豪气云天,若是个单纯的小女孩儿,只怕要沉溺在这权臣的宠爱中了。
姜姮似是而非地问:“难道你还想做皇帝吗?”
梁潇笑了:“怎么,姮姮对凤位有兴趣?”
姜姮望着帐顶痴愣:“我喜欢的是纵马驰骋的原野,是自由自在的烟火人间,那四方城,那宫闱,在我看来就像是个牢笼,我可真想不通,为什么有人甘为权柄而你死我活,得到了权柄,不是自铸藩篱,把自己困在其中了吗?”
她正正经经地说话,梁潇也收起脸上戏谑笑意,认真地说:“姮姮,我与你说实话,我是爱权势的,从我少年时,我便不择手段地往上爬,我渴望有朝一日位极人臣,搅弄风云,让这世间再无人敢轻视我敢欺辱我。”
“可是,我并不快乐。”
他握紧她的手,淡淡道:“我不快乐,这八年里,我好像没有哪一天是快乐的。我甚至想起少年时我护送你从闽南回金陵,那一路我们守礼教、守男女关防,甚至连并排着走都不行。通常是你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我记得你那时候喜欢穿红色锦裙,于人群中格外鲜亮耀眼,我就那么跟着你,跟着你,那个时候我就想,要是这条路一辈子都走不完该有多好,我就跟你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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