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横虚真人便是以此衍算天机,得知百年大劫。
只是在他算得天机后不久,大约是西海大梦礁蜉蝣大妖傅朝生现世之时,周天星辰大阵停转,昆吾上下包括横虚真人在内,皆以为是他能力极限,已不能再测算天机。
横虚真人自戕后,此阵才重新运转。
如今就立在诸天大殿之上。
但谢不臣毕竟不是横虚真人,也从来不相信什么天机,所以只任由这大阵摆在上头,却从来不曾动用过。
数年前,他尚在为门中弟子讲道,见愁一封雷信骤至,托他一查昆吾对此阵的记录,他才隐隐觉出几分微妙的奇怪来。
原本横虚真人测算昆吾大劫这件事,就显得很离奇。
若不测此劫,也就不会收他为弟子,间接地也就不会出现如今的见愁,自然连他自己的杀身之祸都不会出现。
可这一切偏偏发生了。
更离奇的是,他调阅这些年昆吾所载周天星辰大阵运转之记录,竟然发现,在横虚真人测得昆吾大劫那一日,大阵根本没有启动,运转如常,连半分异象都未曾出现!
横虚真人只不过是在阵前默立了半柱香的时间而已。
“原本我以为,横虚不过是测算天机反使自己应劫,人终究没算过天罢了。但在见愁道友托我调阅完这周天星辰大阵的记录之后,我才发现,事情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而见愁道友所知,似乎也远远超过了常人。”
谢不臣浅酌杯中酒,嗓音也淡淡。
他当初看见那一页记录时,都难掩心中的震惊,此刻便抬眸打量见愁的神情,却发现她虽皱眉,可面上却一片平静。
唯独那执着玉简的手指,泄露了一分真实的情绪。
在将玉简压回木几上时,微微颤了那么一下。
见愁心绪如潮落潮起,一时无言,过了许久才道:“确如你所言,我有宙目,所以能知过往。但或恐是因事关天机,竟无法窥知你昆吾周天星辰大阵过往运转的情况,所以托圣君一查。倒不曾料到,查出来竟是这般结果。”
若周天星辰大阵并未真正启动,横虚真人怎能从大阵中测得天机?
若不曾测得天机,那所谓昆吾百年大劫与能救昆吾于水火的谢不臣,又从何得知?
一切都只是作茧自缚吗?
还是横虚真人有什么秘法,将过往的记录抹去?
可他自己都对外人说是测来的天机,抹去记录对他有什么意义?
正常人拿到这玉简,看见玉简上一切相关之记录,都会生出种种的怀疑和联想。
本来谢不臣觉得,见愁也该这样想。
甚至就连她这一刻说话的神情都不见得有什么异样。
可也许是某一种强烈的直觉吧,他竟偏偏觉得见愁这一刻的回答与言语是如此古怪,实在不像是真话。
眸光微微一闪,谢不臣看似云淡风轻,可心内没有半点放松,只看似不经意道:“所以,见愁道友也觉得,横虚或恐是作茧自缚?我在阴阳界战重启时,眼见过他种种异常,只觉他未必没有心魔。毕竟他与扶道山人交情甚厚,并不作假,且也并未料想自己为一己之私竟造成崖山千修陨落的严重后果,纵表面平静,夜深人静时只怕也很难不生出几分愧疚。如此一面难安,一面又难保不怀疑昆吾终有一日将步崖山后尘,日思夜想,生出魔障,才臆出这所谓的大劫来。如此,倒令人叹惋了……”
这话就是试探了。
见愁转眸向那耸峙于云海尽头的诸天大殿看了一眼,隐约还能看见高处那周天星辰大阵旋转的银色流光。
但感觉已与往日见时完全不同了。
当年初到昆吾诸天大殿,只觉此阵玄奥莫测;如今再见,却是鬼气森森,说不出的诡谲。
殿内众位长老,尤其是众位弟子,被她回眸这么一看,都是心头一跳,差点没吓得丢了魂。
但正要躲闪时,她已收回了目光。
方几上酒盏依旧,见愁终于还是伸手端了,但看着酒液却暂时没饮,反而抬眸,注视着谢不臣,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嘲讽:“横虚真人一朝自戕,昆吾上下最高兴的人莫过于你了,再假惺惺说什么叹惋,只怕真人在天有灵,也要死不瞑目了。只是青出于蓝,死在你的算计里,他不算冤。”
面对这般尖锐甚至辛辣的言语,谢不臣面上的表情几乎称得上是纹丝未动,甚至还笑了一声:“不过是因势利导罢了,称不上什么高明。”
“早在共探雪域密宗时,你就已经得了九疑鼎,却向横虚真人隐瞒。随后你过问心道劫,横虚便只好费尽心力为你硬扛,只因你是能力挽狂澜、救昆吾于既倒的道子。及至阴阳界战,横虚真人与扶道山人拔剑先往八方城,曲正风该在后方。他何时离开旁人或许不知,你当时却不可能不知。但一未提醒横虚真人,二还偏偏在横虚将受元始劫罚时以九疑鼎为其挡之,便是故意要保他一命,又不使他存有足够的实力。如此不必陨落于极域,让他有命回到昆吾,才可与曲正风一番对质……”
细细想来,件件令人心惊。
旁人谁不当谢不臣关键时刻对授业恩师出手相助,是个好徒弟,可在见愁事后想来,只觉着实歹毒!
“当日殿上,那一句‘愿闻其详’,也不过惺惺作态。他横虚走一步算三步,你谢不臣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杀我证道纵是横虚唆使,你心底却不可能有半分后悔。横虚在自戕前将一切的过错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因为在他心目中,最重是昆吾。为昆吾,他要保全你,也要保全你的名声。而你,对此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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