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这个时候,我就特别想玉棋。”叶可可夸张地叹了口气,“不过她现在应该当娘了吧?反正总比跟着我吃苦强。谢修齐难得做了件对事,我以后清明的时候少损他几句。”
“不过我住魏王府算逾制吧?”她声调有些犹豫,“那可是亲王规格的府邸哦?”
“逾什么制?”秦晔回她,“谁说你逾制我就让他逾制。昨日我说要封你当国公,他们就东扯西扯,今日我给你找个地方住,他们再扯就全部滚去睡大街。”
叶可可被他逗得笑了出来。
秦晔却不笑:“我是真打算封你当国公。”
她道:“你也是真的封不了。”
“我爹当年曾经想推广女学,倡导女子参加科考,却因顾虑重重,始终没有正式提出来。我爹身为丞相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别人。”
秦晔道:“可咱们一路走来,他们难道不知道你的功绩?其他都没二话,为何一到封王公就不行了?”
叶可可道:“那是因为他们以前都觉得我迟早要给你当妃嫔,现在才发现我竟然还要占一位。国公才几个位子?文官才能占几?封了我,那岂不是昭告天下他们都不如我?”
秦晔不说话了。
叶可可又道:“秦晔你几岁了?想不明白这个?”
秦晔别过头去不说话,半晌才道:“我不管,我就要封。他们不让我封你,我就说要封宋运珹。”
“亏你想的出来。”叶可可感叹道,“你用什么理由说服他们的?”
“用了人家的银钱和囤粮,总得给人家一个名头,否则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秦晔语气不无讥讽,“他们宁肯在一个死人下面,也不愿意在女子下面,这种鬼话都同意了。”
“封号呢?”叶可可更关心别的。
“卫。”秦晔说得极快。
“哪个字?”她跟得也快。
“捍卫的卫。”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反正不是我的'魏'。”
“按理来说我应该避讳一下啊,”她故意说道,“你要不再想想吧?”
“……你是来气我的吧?”
“哈哈!”叶可可笑道,“以后还会有很多人专门去气你的,你得适应才行啊!”
然而秦晔却停下了脚步,她这才发现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皇城脚下。
“其实你是打算走的吧?”他道,“如果不是我执意要封你的话。”
“是啊,”叶可可回答得很爽快,“我累了,秦晔。”
“无论是权势滋生出的野心还是永无止境的争斗,我每天睁眼闭眼都能闻到那股血臭,真是腻味透了。我在宋家老宅过得不怎么快乐,但那宅子可真不错,我本打算问你要了来,然后自己办个女学,也算是圆了我爹和我的梦。”
“但是,可可,我不喜欢这里。”已染上了仆仆风尘的青年说道,“我小时候每次看到打开的宫门,都觉得像是怪兽张开的嘴巴,会把我们一个不剩地吞进肚子。”
“我祖母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据说前朝求仙问道之风盛行,帝王曾访得真仙,求得延绵万世之秘法。此法脱胎于经藏,能扭转天地气运,乃由不世出之奇才所创,说是仙术,其实更像是邪术。”
秦晔看向叶可可,道:“它的核心,便是弑亲。”
“帝王被称之为真龙天子,无论是昏聩还是贤明,天生便有龙气在身,而龙气,就是王朝延绵的根本。”
“龙气强则国强,龙气弱则国弱,而前朝帝王所习之术,便是以血脉亲人祭祀,强续龙气之邪法。”
“我祖母说,前朝祀人最看重血脉,皇帝广纳后宫,便是为了生出更多的孩子。这些孩子养到开蒙便会请专门的道士观气,然后便被分为三六九等。”
他发出了一声冷笑,“聪颖的,就留着养大。愚笨的,若气运好,也养着留用,气运差的,便一个不剩全部填进阵法,哪怕是多续一刻都是好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造下的杀孽太多,没过多少年,皇帝便生不出几个孩子了。”
“于是,他们将目光投向了后宫中的妃嫔。这些妃嫔日夜与帝王亲近,却始终诞不下子嗣,体内龙气堆积,在他们眼中就成了一味良药。”
“因为夫妻一体吗?”叶可可猜测道。
“谁知道呢?”秦晔嗤笑道,“杀了儿子杀女儿,杀了女儿杀妻妾,杀到最后皇室血脉只剩下一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娃娃,最终还是被太(祖)攻破了都城。据说这套邪法被前朝宫人又拿去献给了太(祖),太(祖)觉此法过于邪异,将之束之高阁。”
“祖母告诉我,每到夜里,宫里便会有百鬼哭嚎,所以我少时夜里从不敢偷溜出去。等长大了,自然明白这是祖母吓唬我的说辞,那些所谓的鬼哭也不过是风声,但有时候故事也不仅仅只是故事。”
青年望着巍峨的宫墙,眼神空茫。
“可可,你知道吗?”
“我害怕它。”
“我想逃离它的时候,我害怕它,如今我成了它的主人,我还是怕它。”他垂下了眼眸,“说来可笑,我甚至不知道秦斐是真的自裁,还是被它给连皮带骨都吃了。”
“所以我不能放你走,可可。”
秦晔最后看向她,像是一盏蒙尘的琉璃盏。
“没有你在的话,我会当逃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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