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我错怪你了。
“你倒不害臊。”秦晔当然不知道中间还有这么一回曲折,径自在太阳下懒洋洋地闭了闭眼,“进舱里会弄湿地板,我就在这儿了。”
“宣王殿下既然愿意给世子行方便,应当也不会在意这点小事。”叶可可还想挣扎一下。
“说正事。”秦晔打断了她,“我一会儿还要换衣服去吃席。”
这理由实在无懈可击,叶可可深吸一口气,也不再兜圈子,单刀直入,“世子可知道道虚住持的来头?”
大约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秦晔像是躲避阳光般眯了一下眼睛,转而说了另一件事,“那日躲在箱子里的果然是你。”
叶可可一下子瞪大了眼,“世子是如何猜到的?”
她这副模样一下子就逗笑了秦晔,“诈你一下而已。”
少年说完便取下了头上的斗笠,水珠顺着他的动作四散,几滴甚至飞到了船舱前,擦着叶可可的鞋尖没入了甲板。
“你若是因那日道虚的话而烦心,就大可不必。”他拨了拨粘在额头的发丝,动作颇为漫不经心,“那和尚唯恐天下不乱,最爱危言耸听,那些话不知道说给多少人听过,算不得准。”
少女沉默了一下,“所以世子确实知晓他的来路?”
“小姐费了大功夫找我,不就是认定了我知道?”秦晔习惯性回了句讽刺,说完顿了一下,脸上显出来了点不自在的神情来,再开口就放缓了语气,“道虚这事三言两句说不清楚,这船转上一圈就会回去,不如你先说说想法,我再纠……补充。”
如此耐得住性子的魏王世子堪称世所罕见,叶可可虽觉得稀奇,但到底知道正事要紧,“道虚他……可是前朝遗族?”
看到秦晔一挑眉,叶可可知道自己猜对了。
前朝遗族,是前朝皇室的自称。他们不愿承认大夏的统治,又复国无望,便想了这么一个称呼,以将自己与其他归顺大夏的叛徒进行区分。
当然,大夏人更习惯于称呼他们为“前朝余孽”。
“我姨丈给我开蒙时讲过,太(祖)建立大夏时,前朝最后一任皇帝不到六岁,话才刚说利落,他生母不过是后宫中的一位低位妃嫔,因先皇迷恋修仙被丹药噎死才被赶鸭子上架坐上了皇位。太(祖)众人杀入皇宫的时候,他被生母抱着躲在御座后面,宫女太监们纷纷逃命,竟无人愿在这对母子旁驻足片刻,太(祖)瞧着可怜,就饶了他们性命,安置在京城外的寺庙里,时不时过去看上一眼,也算是给自己树了个警钟。”
这才是招提寺圣心永续、香火不断的真相。
“那座阁楼曾有人长期住过,看其中摆设用具,屋主当是男子却非僧侣。那日世子你所扔花瓶,我表哥说是前朝文物……”看秦晔表情有些古怪,叶可可连忙补充了一句,“他平日是有些没个正形,这方面却从不出错的。”
“不是僧侣却能久居招提寺中,我思来想去,只能落到前朝遗族上。”她继续说道,“那小楼地处偏僻,算不得什么好去处,道虚主持既然想要约世子……共商大计,想必要找个十分熟悉的地角儿,因此我便猜——那阁楼主人就是他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一代的传人竟然真的去当了和尚,还成功混到了住持。
“你想得没错。”听完叶可可的猜测,秦晔十分爽快地给出了答案,“当年那小皇帝侥幸捡得一命,便留在寺中当了个俗家弟子,娶了周边农户的女儿,也算延续了前朝血脉。太(祖)有令,凡我秦氏后人都要以他们为鉴,所以就一代一代养到了今日,在皇室也不算什么秘密。”
“那群家伙在庙里什么都做不成,只能专心礼佛,佛学修为极为出色,又因身份特殊,什么都可说得,历代皇帝都愿与他们多聊几句,到了道虚这代,更是青出于蓝,干脆直接出了家,成了招提寺的当家人。”
“怪不得,怪不得他能与我爹成为故交……”叶可可喃喃自语。
道虚年纪与叶宣梧相仿,秦斐那时年幼,按祖训参拜招提寺不过是走个过场,哪会真的跟道虚和尚谈经论道?只怕……真正和道虚谈论治国经纬的,全都是叶宣梧!
这么一来二去,叶宣梧不想和道虚成为故交都难。
“世子是如何和道虚相熟的?”她轻声问道。
“那和尚是个假正经,所谓沉迷佛法,不惜出家都是做给人看的,实际上满脑子都是离经叛道,”秦晔嘴角勾出了一个讥笑,“他自己见不得阳光,便四处物色替罪羊、出头鸟,我不过是被缠上的其中一个而已。”
少年穿针引线一般,几句话填补了叶可可推测中残破和缺失的信息,与叶茗的叙述一起,在后者的脑海中逐渐还原出了故事的真相。
就如叶可可先前猜想的那般,“叶相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冤案,只不过这罪魁祸首,是旁人想破头也猜不到的道虚。
太(祖)有言,要后代子孙以前朝遗族为鉴。正是这句话,将前朝遗族代代压在了招提寺,彻底废掉了他们的锐气,但道虚实乃百年难见的鬼才,愣是把这条本朝祖训玩成了自己的保命符——他出家了。
出家人不会再有后代,道虚成为了最后的前朝遗民,也意味着除非他寿终正寝,否则皇帝绝不能轻易杀他,否则就是数典忘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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