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先帝不在乎这个,可道虚是看着秦斐长大的,他知道,秦斐能靠着叶宣梧走到今日,纯粹是靠“正统”二字,他绝不会动摇自己的根基,哪怕一下。
于是,他获得了一道免死金牌。
只要他没疯到去亲自行刺皇帝,这免死金牌就永不褪色。
他不去杀,不代表不能蛊惑别人去。
道虚行事不算猖狂,但也绝对称不上隐秘。他并不在乎自己的目的是否被宫中察觉——不如说,那样说不定还正中他下怀。否则,他也不会在招提寺阁楼里明知道有人在偷听,还佯装无知无觉了。
道虚要的,是大夏彻底乱起来。
按叶茗的说法,他也确实成功了。
上辈子,应当是道虚四处煽风点火的事被秦斐知晓,后者天性多疑,自然会将矛头对准自己的恩师,怀疑对方是否也有反心。而叶宣梧与道虚来往多年,交情人尽皆知,自知辩解无用,才认下罪责,只求宽恕家眷。
毕竟,秦斐向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既然有一个不能杀,那起码要杀死剩下的那一个才会安心。
这就是叶家满门抄斩的真相。
叶可可相信,后来秦斐必然回过了味儿,不然也不会那么固执得要她活着,但对于那时的“叶可可”而言,单是“活着”这一事就已足够艰难。
明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叶可可的心却并没有轻松哪怕一分——事态并没有因症结显现而豁然开朗,反而愈发沉重起来。
她知道的实在太晚了。
无法回到过去劝阻爹爹与道虚相识,也无法阻止道虚挑番起事,木已成舟的如今,留给她的是一盘死棋。
至于说服秦斐放下对叶家的猜疑?
她还没有自不量力到这种地步。
叶茗说,叶家抄斩是在腊月,按照案件审理的流程往前倒推,下狱起码是在半年前,再抛去前期种种准备占用的功夫,那么秦斐真正对叶家动杀心………就在今年!
道虚和尚竟然真没夸大其词!
有那么一瞬,叶可可几乎要被这滑稽的命运给逗笑了。忪怔间,有另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响起:
“要是,道虚死了呢?”
死人,自然是没本事四处兴风作浪了。
然而要杀道虚又谈何容易?
他有太(祖)遗训护身,本人又狡诈至极,按理来说,这类人善于忍耐,行事应当谨小慎微,偏偏这道虚做事不计后果,行事不得章法,似乎完全是在随心所欲……颇有些不按牌理出牌的棘手感。
换言之,他难道还有什么旁人猜不透的底牌不成?
见少女久久没有说话,秦晔重新戴上了斗笠。此时的画舫已至湖心,即将折返,他最后看了一眼陷入深思的少女,转身跃入湖中。
落水声惊醒了叶可可,她眺望着只余圈圈涟漪的水面,深吸一口气,仿佛这样就能将心头涌起的纷扰杂念全部压下。
与来时比,也不知是不是顺风的缘故,画舫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只一盏茶的功夫,湖畔已近在眼前。叶可可甫一踏上岸,就受到了热烈的欢迎,久候的贵女们将她围了个严严实实,七嘴八舌地问着湖上的风景,有些胆大的甚至已结队上了画舫。
“可可!”兰平郡主扒开挡在身前的贵女,挤到了最前面,见到好友完好无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
说完,她拉着叶可可走出人群,冲她小声抱怨:“这群船工竟然听错了开船时辰,幸好没出大事,否则本郡主非扒了他们皮不可!”
只是没走几步,二人便被闹着要去游湖的贵女们重新拦下。作为东道主,兰平自然不能放着客人不管,但叶可可实在没心情再陪她们逛上一圈,便找了个湖畔的石墩,答应坐在这里等她们回来。
约好了一会儿去玩投壶后,贵女们簇拥着兰平郡主上了船,叶可可目送画舫远去,才发现不知何时身边竟站了一个人。
这人看着二九上下,个头虽比不上宋运珹,但也比尚是少年的秦晔略高,一身华袍锦服,富贵逼人。他长得并不如何难看,甚至能算清秀有余,可惜目光阴鸷,令人倍感不适。
叶可可觉得,他就像珍宝阁里给玉石估价的商贾一般看着她——准确来说,是看着即将属于自己货物的商贾。
“顾懋。”见叶可可注意到自己,男人说道。
少女怔愣了一下。
见状,男人皱起眉头,十分不耐烦地补充了一句,“我的名字。”
叶可可这才想起来人的身份——顾懋,皇后的亲弟弟,当今国舅爷。
顾家凭借女儿升天得道,顾二少爷也成了京中的红人,只是两家一直没什么来往,她才一时认不出来。
顾懋的“红”,其实还不止于此。
最出名的,其实是与他亲姐皇后的一段公案。
顾老爷当初还在司农寺下层沉浮的时候,是出了名的求子心切,不顾年纪一把纳了一个又一个美妾,明明自己是个老树皮桩子,却成天祸害人家妙龄少女,直到快要知天命了才终于得偿所愿。顾老爷老来得子,美妾自然母凭子贵,在后宅中耀武扬威,顾夫人本也就忍了,谁知眼看着顾懋日渐长大,顾老爷舍不得宝贝儿子受委屈,转脸就闹着要抬平妻,把结发老妻气得差点投湖自尽。
那时候还不是皇后的顾姑娘本有一门娃娃亲,双方青梅竹马,也算一门良缘,结果就因顾老爷宠妾灭妻被男方上门硬给退了,才有了后面参选皇后一事。也因顾姑娘飞黄腾达,顾老爷只能息事宁人,但这顾懋终究还是记到了正妻名下,算成了嫡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