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蛉将手中的酒葫芦荡了几荡:“依我看,你们今日处得甚好么,再好没有了。在世子面前,你本心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本心想如何对他便如何对他,着实没有必要像秦素眉那样刻意讨好。”一笑,“世子他……不一定喜欢你像秦姑娘那样待他。”
蜻蛉的话让成玉有点糊涂,但她也没有深究,见蜻蛉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自个儿也有了一点信心,高高兴兴和她一道回春回院了。
次日成玉并未如往常一般一大早便去拒霜院。因昨夜和蜻蛉对饮,蜻蛉同她说起菡城城郊青雀山庄的莺啼乃是丽川府春景一绝,言彼处绝非是俗地,年年总有许多才子骄客前去听莺。
蜻蛉话不多,但极擅言,因此讲起这一处踏青圣地来令人有身临其境之感,仿佛果真瞧见游人以酒求诗,才子扶醉联句,而佳人调弦相和之景。
成玉对才子们联诗没有什么兴趣,但对歌姬们的唱和大有兴致,被蜻蛉之言勾得心里直痒痒,次日一早便和蜻蛉前去青雀山庄听莺去了,至申时三刻才回到府中。
因她是个运动少女,并无一般小姐们的娇弱,走了大半日玩闹了大半日,也不觉十分辛苦。回府后想着平日在南书房中看书要看到酉时,她此时过去还能赶得上到季明枫跟前点个到,因此未想什么便去了拒霜院。
是日天好,成玉踏进拒霜院,老远便望见了季明枫。南书房挨着烟雨湖,湖畔遍植烟柳,杂了几株杏树,绿丝霏霏,春杏馥馥,一派春好之景。
成玉走得近些,瞧见季世子一身蓝衫,手握一卷,临窗而坐,清俊非常。但世子的目光并未落在书页之上,世子他微蹙眉头远望着湖景,不知在想什么。
成玉隔着好远便挥起手来同季明枫打招呼:“世子哥哥!”
得她声音入耳,季世子微微一怔,从湖上收回目光望了她一眼。但世子并没有回应她,目光在她身上只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又重新投向了湖中。
成玉揉了揉鼻子,全不在意地朝书房门走去。世子不搭理她是个常事,她并不在意,至于世子方才皱眉观湖……季世子今日可能不大开心。
那她不应该来打扰季世子啊今天,应该让他独处,人不开心时不是都喜欢独处么?可来都来了,转身就走也不大好,或者应该先进书房问候一下季世子,然后再找个借口离开?对,这么办很妥当。
她就推开了书房门,问候了一下季明枫,接着在自个儿的圈椅跟前胡乱磨蹭了两下,忽然想起来似地:“啊,答应了蜻蛉姐姐今日要和她一起绣双面绣,我怎么又跑到南书房来了,世子哥哥,我还有点其他的正事,今日我就……”
季明枫看了她一眼,不客气地打断她:“那算什么正事。”顿了一顿,伸手点了点桌面,“过来喝糖水。”
成玉一愣,果见季明枫身前的书桌上摆了只白瓷汤罐并一只白瓷碗。她不大明白他叫她喝糖水是什么缘故。难道她昨日说他一句可爱他竟记恨到了今日,晓得她讨厌喝甜糖水,因此备好了这个专在此候她?他不至于如此罢……
成玉狐疑地探身过去,季明枫已将糖水盛好,摆在了她面前。他自己则执笔开卷,在方才翻阅的书册上批注什么。
成玉虚瞟了一眼,世子察觉到她的目光,亦抬眼看她,她赶紧收回了目光,磨蹭着顾左右而言他地夸赞起世子那一笔书法来:“一般来说用软毫笔写小楷容易将字写得没精神,但世子哥哥你这一笔字却是形神俱得,你可真厉害啊!”
世子没有理她这一茬,右手笔耕不休,左手食指在盛着糖水的白瓷碗前点了点,言简意赅道:“喝。”
成玉又磨蹭了会儿,许久,她道:“世子哥哥,我其实不太喜欢吃甜食……”
世子的笔停住了,抬头看着她:“所以?”
“所以我觉得,”但见季世子眉峰蹙起,她突然想起来今日世子不开心。不是昨日才反省过自己么,便是没有秦素眉解意,她也不能这种时刻上去触霉头啊。她立刻打住了,直挺挺地转了话锋,脸上硬是挤出了一个笑容,“所以我觉得……虽然我寻常时候不爱甜食,”她挖空心思想出了一句,“但这是你给我留的糖水,既然是世子哥哥专程给我留的,我就不该挑食啊。”说着一边观察着季明枫的神色一边端起了白瓷碗,见季世子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她一点空子也钻不了,只好破釜沉舟地抿了一小口。
糖水沾唇,她咦了一声:“这个百合莲子糖水怎么是凉的?”
季世子淡淡:“你来迟了,糖水凉了,是糖水的错?”
她认错认得倒快:“是我的错。”但终归还是不想喝。
她踌躇了半晌,又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出来:“不过我想,既然凉了,我还是不喝这碗糖水为好,”她神色真诚,“这也是为世子哥哥着想,因为,”她探过去一点,为他讲解这事儿的内在逻辑,“你看啊,这个凉掉的糖水,万一我一喝,结果喝病了,最后会麻烦谁来照顾我呢,当然是世子哥哥你啊,岂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季世子看也没看她一眼,提笔蘸墨,波澜不惊道:“麻烦不了我,齐大夫就住在你隔壁院子,他治吃坏肚子很是在行。”
成玉心里咯噔一声。呃,她大意了,世子不像小花和梨响那样好骗,她一个在山匪窝中还能安之若素、又跟着他一日一夜赶路也全然无事的郡主,要让他相信她突然娇弱得能被一碗凉汤放倒,的确是为难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