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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页
    并非被靳重山吓着了。他只是很不开心。
    因为自己的病,因为又给靳重山添了麻烦。
    今天本来很开心的,看了那么壮美的风景,吃了足够回味一辈子的牦牛骨髓。
    开心得他都忘了自己是个病人。
    最后却被“遗忘”杀了个回马枪。
    风有点大,他不太舒服,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也没察觉。
    靳重山骑着摩托过来,车头灯打在斯野身上,最先看见的就是那一头金色的、凌乱的头发。
    古丽巴依养了很多流浪猫,他刚还揉过一只猫的脑袋。
    猫爱干净,将毛打理得很顺。
    ……这个人还没猫讲究。
    摩托停下,斯野抬头望着靳重山。
    他的脚蹲麻了。
    靳重山本想催人上车,但对视的一刻,话突然顿在唇边。
    路灯下,斯野的瞳孔是琥珀色,像加了冰的高原药茶。
    皮肤很白,像盛着茶水的精致瓷器。
    茶水好像快溢出来了。
    他很难过。
    靳重山想。
    古丽巴依的流浪猫每天都无忧无虑,但有几只莫名其妙就会闷闷不乐。
    他跟古丽巴依说。
    古丽巴依叫来库尔班,却都看不出哪只不开心。
    只有他看得出。
    他揉难过流浪猫的脑袋。
    它们起初背对着他,不久就会翻出肚皮,朝他眯起眼睛。
    靳重山摘下骑车用的半指手套,在斯野凌乱的金发上按了按。
    斯野半张开嘴,有点没反应过来。
    “上车。”靳重山说。
    斯野到靳重山房间拿房卡和身份证,意外发现靳重山住的居然是客房,和喀什民宿那间屋子一样,少有个人物品。
    “你平时也住这儿?”
    “哪里都住。”
    斯野不明白。
    哪里都住,是哪里都可以住,但哪里都不是家吗?
    从喀什到塔什库尔干,靳重山随处可住,随遇而安,没有过多的行李,没有牵挂,可以随时来,也可以随时离开。
    是这个意思?
    斯野回自己房间前,被靳重山叫住,再次叮嘱今晚不要洗澡,还将自己的保温壶递了过来。
    斯野抱着保温壶,此地无银道,“靳哥,我没有健忘症。”
    靳重山淡淡点头,“嗯。”
    斯野躺在酒店干净的床上,睡不着。
    靳重山的手仿佛还停留在他头发上。
    他很庆幸自己当时没有表现得太明显。
    事实上,他陷入极端负面的情绪中,因为忘记证件这件事将自己批判得体无完肤。
    ——在成都时,他时常这样。
    药物没用,医生的劝导也作用有限。
    每每陷入这样的情绪,他需要花很长的时间,自己一步一步从泥潭里爬出来。
    但靳重山的车灯照进他眸子的一刻,靳重山的手按在他头上的一刻。
    他忽然觉得温柔而慷慨的光将自己托了起来。
    那些恶臭的污泥也顷刻间被光芒冲刷赶紧。
    头一次,他不用独自绝望地挣扎。
    有人能够将他拉起来。
    斯野留了一盏小灯,蜷缩着身子,过了很久才迷糊睡去。
    睡得不安稳。
    仿佛是感觉到了被驱散的危险,那些束缚了他半年的噩梦又回来了。
    提醒他,恶意不会如此轻易消失。
    没有人能够拯救你。
    高高的仓库,光柱从顶端的数个小窗打进来。
    仓库明暗分明。
    斯野引以为傲的设计穿在一具具没有生气的模特身上。
    所有模特都长着同一张脸。
    逼真得可见皮肤纹理。
    那些衣装已经被剪烂,鲜血凝固成黑色。
    模特们看着他,阴沉,疯狂。
    有一个“模特”会动。
    那是个病入膏肓的人,穿的是他最受瞩目的作品。
    当然,这件作品也满是血污。
    “模特”脸颊凹陷,正在被病气夺走生命。
    “模特”来到他面前,在他的撕心裂肺的喊声和请求下,笑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在这座仓库里,和站立的模特,和倒下的尸体共处了一天一夜。
    他也险些死在仓库里。
    斯野一身冷汗地醒来,梦里的惨状挥之不去。
    一看时间,原来他只睡了一个小时。
    再也睡不着了。
    斯野将全部灯打开,拉开窗帘,瞳孔突然放光。
    黑晶一般的天幕里,银河横贯,北斗七星清晰可见!
    换衣服时,斯野先是拿起自己的冲锋衣,想了会儿,又换成靳重山的棉衣,快速向楼下跑去。
    塔县已经沉睡,仅有路灯还亮着光。
    斯野双手揣在棉服口袋里,坐在酒店外的花坛边,头脑空空地看着星星。
    不知看了多久,路上传来摩托声。
    他看过去,三个男人骑着三辆摩托。
    牧民们爱骑摩托,上了年纪的还是习惯骑马,年轻一辈几乎个个都有摩托。
    三人从摩托上下来,斯野定睛一看,其中一人居然是靳重山。
    分别时,靳重山还叫他早点睡,明天去村里。
    靳重山自己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干什么?
    靳重山是他的司机,他的命系在靳重山身上,疲劳驾驶害己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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