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悲惨的一生,又该找谁要个说法。
都是命,她命不好。李爱丽命好。
余桃此时已经说不出任何宽慰的话,只觉得喉咙里憋着一股气,冲得她眼睛发酸。
时代的原因,让一部分像王小娟这样的女人,被历史抛弃。
看着她,余桃突然想起二妮,那个因为一个畜生不如的男人,自杀的二妮。
余桃走到王小娟身边,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娟姐,哭吧,哭吧,哭出来起码好受些。”
王小娟却吸了吸鼻子摇了摇头:“不哭了,哭也不顶啥用,哭要是有用,我的眼睛早就瞎了。”
“来之前,娘就跟我说,让我找个机会跟勇子圆房,争取在肚子里揣个娃娃回去。”王小娟深吸一口气道。
余桃听了这话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片刻,才叹息一声:“她怎么会这么想呢?你都已经跟王勇离了啊,不管咋样,现在王勇是李爱丽的男人。”
听见余桃明确的不支持,王小娟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我知道,可是没有孩子,在乡下就我跟娘两个人,每天日子过得没有一点盼头。”
“娘说,等我生下来,就把孩子记在敢子哥的名下,以后等我跟娘死了以后,逢年过节,还有人记得给敢子哥磕个头,烧点纸。”
或许别人觉得,王小娟的借口实在是太不堪一击了,可是余桃知道,王小娟说的都是真的。
六十年代的农村,思想依旧腐朽落后,封建时代遗传下来的陋习,在农村比比皆是。
想想也是,王小娟跟王婆婆俩女人待在乡下,周围风言风语,她们彼此依赖着,生活没了啥盼头,可不是熬日子。
“孩子怎么可能是想生就能生的?”余桃依旧不赞成她们母女俩的想法,“为什么不抱养一个孩子,乡下丢孩子的人应该很多吧。”
“本来想抱养的,可是娘说,反正勇子不要我了,以后我就当是敢子哥的媳妇,让勇子兼祧两房。”
“老太太糊涂!”余桃听了直生气,兼祧两房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王小娟羞惭道:“一开始我也不想,我一直拒绝娘,可是,可是看到李爱丽每天挑剔来挑剔去的样子,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就迷了心窍一样...我心里也有那种念头了。”
只不过,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实施,就出了今天这样的事。要真去做,王小娟也不可能做那么不要脸的事。
光是说出这些话,她都觉得愧疚得慌。
可是为什么?都是女人,为什么,命能有那么大的不同?
她跟娘每个月在家里因为下顿缺粮发愁,衣服上补丁打了一层又一层。
而李爱丽肉都吃腻了,衣柜里的裙子花花绿绿的,今天穿红,明天穿紫,不喜欢的她就送人。家里摆的是收音机,缝纫机,摸脸的一盒小东西顶她跟娘一个月的粮食,就连喝水用的杯子都有三四种。
更重要的是,李爱丽看向她跟王母的目光,总有一种挑剔感,仿佛她跟王母不是来照顾她生孩子,而是入侵她地盘的敌人一样。
那种似有若无的嫌弃,让王小娟越发的难熬,那时对她人格上的一种侮辱。
家里的碗王小娟刷了一遍李爱丽要刷第二遍;北方吃饭做得咸,李爱丽养生口味淡,王母做得饭不合她心意,她就直接摔碗不吃了;夜里王小娟多用了热水,没来得及烧,李爱丽直接跟王勇吵架,弄得睡在隔壁的王小娟和王母惴惴不安。
这个家不只是李爱丽的,还是勇子的,怎么弄得她们像是外人一样。
如果没有对比,就认了。有了对比,王小娟只觉得满腔的不甘心日日夜夜折磨着她。
人最痛苦的不是得到又失去,而是本来应该有却没有。
如此大的境遇差别,如果还能岿然不动的那是圣人,不是王小娟,王小娟只是一个在乡下受落后愚昧思想影响长大的农村女人。
王小娟还没说的一点是,王勇每个月寄给家里的钱越来越少了,以前有二十块,后来一个月十一十二块,她跟王老太太来之前那个月,只有五块钱。
王母的身体不能干一点重活,王小娟挣的工分自己都吃不饱,俩孤女寡母在老家没一点安全感,周围又一天天传来哪哪饿死的人,想偷偷用钱买粮食都不能,她们真担心哪一天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两个病弱女人,在乡下的生活,其中的苦难根本不是一言两语说得清楚的。
看着眼前这个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掩面恸哭的女人,余桃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可怜,可叹,可悲...
余桃只觉得心里酸涩难言,也擦了擦不知何时流出来的眼泪。
余桃又想起二妮姐,只不过二妮因为刘二柱那个卑劣的男人自杀,而王小娟却在痛苦的纠结中挣扎。
王勇到底不像刘二柱那般丧尽天良,可是他也无法给另外一个女人多余的承诺。而因为时代和思想的局限性,王小娟的半辈子就这么白白度过了。
而像王小娟这样的女人又有多少呢?
余桃无法去责难贬低王小娟任何话语,只能拍打着她的背满含泪水地理解道:“我懂,我懂,你只是不甘心罢了,你不是一个坏心肠的女人。”
李爱丽因为王勇对王母和王小娟的“偏心妥协”可以闹,可以生气,可以撒泼,可是王小娟不能,她甚至觉得多要一点都是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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