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千颜动了动,朦胧睁开眼睛,忽然撞上另一双眸子。
森冷的房间隔绝了一切声音,那对眸子融化了世界上所有的温柔,仿佛欣赏一件宝贝似的,目光挪也挪不开地注视着自己。
千颜迷糊地眯了眯眼睛。
易梧对她笑了笑,伸手将她额角的头发掠到耳后,“睡得好吗?”
“你怎么不叫我……唔……”千颜艰难地离开墙面,伸了个懒腰,“昨晚睡太晚,今天又起太早,有点累……我睡了多久?”
易梧看了眼钟,“没多久。”
千颜注意到解剖台上的白布已经重新盖上,但显然尸体部分器官被挪了出来,因为白布下的起伏分布明显变了,而且实验台上多了一排玻璃切片和盛有肉块的试管。
易梧在她头上拍了下,“这就是你上次说的不希望存档机制存在。你看,如果有存档机制,我们就不用非得一次性在书里呆上十个小时。转系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医学生一台穿书手术训练居然都是八小时起步——因为不能存档,所以训练必须一次性完成,否则下次穿进来就得从头来。是不是很辛苦?”
千颜去水池边接了把水洗脸,转移话题:“解剖结果如何?”
易梧递给她两张纸巾,“很奇怪。”
千颜擦了擦脸上的水,“什么奇怪?”
易梧反手撑在洗手台上,“你之前说凶手曾试图用自缢来遮掩真实死亡原因,说明他杀害死者的手段是使人窒息死,很大可能是用绳索将对方勒死……由此可见,他其实并不专业,因为他没意识到缢死和勒死造成的尸斑、瘀点不同。就像你所说的,他直到将尸体吊上去,才发现上吊并不能完全遮挡勒死产生的索沟,这也是他临时改变策略的原因。”
“奇怪的点在哪?”千颜瞄准垃圾桶,隔着五六米远将擦脸的纸巾投了进去。
“死者脸部被烧毁严重,没法确定有没有瘀血,但我在颅骨底部发现了瘀血,呈淡青蓝色,说明他是被勒死的,”易梧说,“可是我解剖了他的肝脏和肾脏,却发现了硅藻,之后我解剖了胃以及十二指肠,均发现了溺液和水草。”
千颜诧异,“就是说他有可能是溺死的?”
易梧摇了摇头,“不,如果是溺死的,他颞骨岩部应该会出血,但是没有,我反而在乳突小房内发现瘀血,这意味着他一定是窒息死,至于为什么会在他体内发现浮游生物……我猜测,死者生前溺过水。”
“但没死?”
“是,”易梧蘸了点水,在洗手池边的台面上画了个箭头,“假设这样一个情形,死者先被凶手推进水里,但很不走运的是,死者没死成,而且爬上了岸。凶手见状,随便找了根绳子将死者活活勒死。”
千颜:“这中间有一点不合理。”
易梧:“说说看。”
“你有没有想过凶手为什么要将尸体运回死者家?”千颜拧眉思索,“如果他能在水边把人杀了,为什么不干脆刮花死者的脸,再把人沉进水底?”
“你觉得呢?”易梧问。
千颜狐疑看向她,“你为什么不说你的看法?”
易梧眼底闪过一丝微乎其乎的异样。
紧接着,千颜发现她故意将麦克风关掉,然后说了句‘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千颜略微往她面前靠近了些,“你就算不知道,也不至于一句猜测都说不出来吧?”
两人视线相接时,易梧忽然别开了目光,“可能杀人只是临时起意,而尸体一旦在那处水域被人发现,警方可能很快会锁定到他,所以他不得不换地方抛尸。”
千颜:“抛哪儿不行,为什么一定要运回死者家?”
易梧:“你说呢?”
停尸间的冷柜森森冒着冷气,空气安静得瘆人。
千颜盯着易梧不直视她而露出的侧脸,狐疑咂摸片刻,足足两分钟后她才收回目光,咬紧的后牙略微松了松,脸上露出毫无诚意的笑容:“既然学姐什么都不知道,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吧。”
千颜按下易梧手腕上表的按钮,将场景切换回客厅。
千颜拉着易梧走进死者房间,指着空荡荡的墙角,“你记得死者资料上写他喜欢绘画吗?地毯上有被压过的痕迹,周围有颜料的残余,可是画架呢?还有他画的画呢?”
易梧往周围看了一眼,指指千颜身后的衣柜,“那里检查过吗?”
千颜推开柜门,在最下面找到一大箱颜料补充装,已经按照颜色排得整整齐齐,还有几个一看就是洗过但没洗干净的调色板,以及一大堆被染得五颜六色依稀可以看出来曾是白T恤的布料。
千颜将颜料从衣柜里抱出来,易梧只瞥了一眼就说:“富有。”
一箱颜料就富有了?
千颜问:“这个牌子很贵吗?”
“不贵,”易梧指着占据箱子大半面积的白色颜料罐说,“但他拥有大白之多,着实让我羡慕。”
千颜听说过,白颜料堪比画家的信仰。
神圣不可侵犯——取人白颜料者,虽远必诛。
“怎么,你也画画?”千颜好奇。
易梧蹲下来,大致清点了一下。
“我看起来不像吗?”
千颜蹲在她身边,“你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会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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