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三表舅不晓得陈家庄的规矩。自打农业合作社正儿八经立起来之后,全村上下居然不用人讲,自发开始生产队模式。最基本上的表现就是巡逻看守,不给人找机会搞破坏。今年一年家家户户都挣到了既往好几年才能到手的钱,所以即便是大年夜,大队书记陈文斌也没特别叮嘱的情况下,早早吃了年夜饭的人还是上鱼塘边上巡视。
他们倒没想到会有人下药毒死鱼,他们怕的是有人会电鱼,一电就是几十上百斤,小鱼小虾也不放过,比钓鱼和用网捞鱼缺德多了。
结果就让他们逮到了条大鱼,正在往鱼塘里倒农药的陈家三表舅。
可惜的是,大家虽然抓到了人,农药已经下了塘,就如同泼出去的水一样,无论如何都收不回头了。
这种情况能怎么办?赶紧将塘里的鱼捞出来用清水冲洗吗?可是黑灯瞎火的,村里又没个路灯,你怎么捞鱼?再说捞出来的鱼即便是活的,你还敢吃吗?放在别的塘里,再把其他鱼虾给害了,你连哭都来不及。
况且,哪有时间给你做什么补救哦。农药连人都能毒死,何况小小的鱼。
大年初一早上,郑明明他们跑到鱼塘一看,瞧见的就是满塘翻肚皮的死鱼。
几个孩子全傻眼了,这白花花的一片,都是死鱼。其实昨晚他们就想来的,但是大人不让,他们只能在家里听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心里七上八下。
现在看到了情况,小三儿第一个哭出声:“鱼,我的鱼,他杀了我的鱼!”
旁边的人跟着义愤填膺:“就是,缺了大德了,多少年都没碰到过这种人。”
鱼塘边上还站着大盖帽,耳朵叫正月初一大清早的冷风吹得通红。他一边搓手,一边问陈文斌:“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郑国强不在,他一大早就开车回江海了。因为大年三十晚上是石书记值班,大年初一就轮到他了。他白天要求困难群众家拜年,慰问离退休老干部,晚上还得在区政府大楼守着。况且鱼塘被人投毒的事情他露脸的话,反而不好。到时候他是要求严惩不贷还是宽宏大量呢?
虽然鱼塘的主人不是他,但他的位子摆在这里,他的态度就能影响全局。
同样的,陈大爹和陈高氏也一大早就跟着郑国强的车一块儿回江海了,对外的解释是老头子听到这事就气得倒下去了,女儿女婿实在不放心,赶紧送老人去医院做检查了。
实际情况,脑袋瓜子灵光的都有数,其实就是家里长辈避开来,省得有老亲上门一哭二闹三上吊。陈文斌是笑面虎,能拉下脸来不管不顾,但是陈大爹跟陈高氏却不能真不让人进门。
现在家中的长辈走了,陈文斌要怎么处理这事,自然也就能放开手脚。
要不怎么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陈家老两口当真把人看的死死的。派出所的人刚问陈文斌的意思呢,进村的大路上就响起了哭天抢地的声音。
其实几个小孩都不太认识三表舅奶奶,因为他们回乡频率低,一年到头也就是过年时才碰上。况且农村拜年的规矩是很多时候根本不需要女人出面,三表舅奶奶到陈家露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再说表舅奶奶眼下的样子跟她去年在医院埋汰秀萍娇气时那颐指气使的模样可差了十万八千里。当时她牛皮哄哄的,头发也是油光水滑。现在,她披头散发,一张脸也呱嗒,看着已经垮掉了。
但即便如此,孩子们还是第一时间就知道这头发花白的女人的身份了。因为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开始对着陈文斌哭,求他高抬贵手,不要绝了她家满门。
郑明明觉得没意思极了,她讨厌看人砰砰磕头,因为本来是他们无理在先,只要膝盖一着地,额头一碰土,旁人不说算了就成了欺负弱小的明证。
果不其然,三表舅奶奶额头上渗出血丝的时候,就有人在旁边主动开口帮腔:“文斌,算了,他们家也是倒霉。”
陈敏佳的白眼都飞上天了。倒霉?也不看看他们家的报应是怎么来的。碰上他们家被祸害的才叫真正倒霉好不好。上下嘴皮子一搭,轻巧话真是会讲,换成你家被毒死了一鱼塘的大黑鱼试试。
陈文斌打小就是个心冷的主儿,人家在他面前磕出脑花他都无动于衷,哪里会把三表舅妈那“咚咚”几声响当回事。开玩笑,讨债的时候,他什么花样没见过。
他只伸手问妻子要东西:“合同拿出来给大家看看。这鱼不是我一个人的鱼,哪里是我想怎么办就怎么办的?”
郑明明和陈敏佳面面相觑,什么合同?她们都没听说过啊。
陈文斌直接抓着合同念了起来:“春节期间黑鱼和水芹按斤收,黑鱼十块钱一斤,水芹两块五一斤,乙方如果不能按时供货,按照同样的价钱赔偿。”
好家伙,原本站着看热闹的人集体傻眼了。好吧,过年的时候东西贵,大家都知道。加上黑鱼肉质好,一直都比加鱼什么的价钱高。就是,就是这一塘鱼足有两三千斤重,这些水芹菜也有好几千斤重啊。
陈文斌声音木板板的:“死鱼不说,芹菜也不要想。我们陈家庄的东西能卖出价钱来,全靠有机这两个字。到时候人家知道我的水芹是在农药里泡出来的。以后我们陈家庄我们整个镇上的东西都别想再往外面卖了。砸了招牌,就没人会再看我们一眼。我说这事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是大队书记,我是蔬菜合作社的负责人,但是,合作社是大家的,是集体的。这鱼塘也是大家伙儿的!现在,两三万的东西砸在手里了,卖不掉。合作社还要再倒赔出去两三万块钱,你跟我讲算了,这个钱,你掏出来赔,那你说算了就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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