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vid,请你正视一件事,我是给员工交医保社保还有公积金的,这部分都是人力资源投入。一千五,没有一千五不要谈这件事。像她们这种水平的绣娘,你自己想想看,眼下你要到哪儿去找?而且我把人借给你,我自己的事情就得停下来。这部分损失又要怎么算?我跑了一个多月,费了好多心血,才把人带来的。老实讲,如果不是大家老朋友了,不是林小姐介绍你到幸福里的,我根本就不可能考虑把人借给你用这种事。”
David自己做生意,当然不可能是漫天撒钱的艺术家做派。他立刻皱眉头,开始讨价还价:“我的订单已经被耽误了,利润很少,再开这么高的工资,我要怎么承受?陈老板,大家长做长有的,你看,我也一直跟我的朋友推荐幸福里的东西。不信你问问高老板,我是不是为她推销过蚕丝被?”
高桂芳刚忙罢手上的事,过来要带这些大山里出来的姑娘回自己的厂房。
唉,她现在已经从女儿口中知道新员工的基本情况了,也头大的很。一个个木头木脑,完全对山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简直就是懵懂的孩童。要把她们管理好,可不是简单事。
听不懂话,不识字,估计到时候就是跟她们解释规章制度都要费不小的力气吧。
就怕她们搞不明白,闹出生产事故来。
嗐,老话真没说错,便宜无好货。她看中了廉价劳动力,就得忍受种种不便之处啊。
高老板一路都在给自己做心里建设,这回冷不丁被平常眼睛老长在头顶上的台湾设计师cue到,心道,你介绍的生意就没一单成的。但是大面子上,她还得承情:“David真绅士,多谢你帮忙了。”
她无心同这人多寒暄,只跟陈凤霞打招呼,“姐姐,我带她们回上元了。”
David立刻满脸狐疑:“她们是你的人?”
陈凤霞心中咯噔一下,暗道,糟糕。这下子,她那套自己从各地搜罗来的艺术家的说辞恐怕要穿帮。她赶紧朝高桂芳使眼色:“不着急,你的人我给你放灯市口了,佳怡陪着她们呢。”
高桂芳满头雾水,前头大姑姐可不是这样说的啊。
但她素来会察言观色,而且人前绝对不会拆台,便只是笑:“那好,一会儿我跟姐姐你一块过去吧。”
可是疑心甚重的David已经怀疑自己叫人耍了,什么刺绣艺术家传人。高桂芳干什么的他又不是不知道,不就是做做大路货的婚纱娃娃跟床单被套嘛,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廉价货,跟他的高级私人订制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这些人,该不会就是他们从乡下招来的打工妹,猪猡一般的打工妹,深圳的工厂一捞一大把的打工妹吧。就这,也好意思开一千五一个月?三百块钱他就能招一堆!
陈凤霞心里直打鼓,面上却八风不动:“怎么样,David?买卖不成仁义在。你要没事我得安排她们吃饭休息了。后面我的喜服还都得指望她们呢。哎,阿秋夏,花绣好了?给我看看。到底是我找来的宝贝啊。桂芳你看,人家连花样子都不用画,对着捧花就能绣出来。”
高桂芳虽然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瞧见摆在自己面前的绣品时,还是忍不住惊叹了声:“哎哟,人家说绣的跟活的一样我还不信,这下我真是长见识了。”
陈凤霞笑容满面:“那当然,放心吧,我给你找来的,也都是宝贝。”
David已经彻底傻眼了,他刚才的腹诽鄙夷都被他直接丢到了九霄云外。天啦,这是真的艺术家,她们手上的针线就是她们同世界沟通的方式。
他一个个看过去,目光扫过一个个女孩手上的绣品。
没错,他一开始就没错,虽然这些女孩又瘦又小,皮肤黝黑头发枯黄一看就营养不良;但她们手上的活就像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一样,她们是富有灵性又经验老到的绣娘!
“OK,一千五。每个人我都掏一千五的人头费。但是,八小时不可能,我在赶工。我需要一个礼拜就完成刺绣部分。三十个人不够用,她们必须得加班。如果完成得好,我额外发奖金给她们都没问题。”
陈老板从来不把如果以后的事当真,她就看眼前,能够落在实处的东西。
“八小时工作制。”她满脸严肃,“你是艺术家,应该理解损耗艺术生命是一件多么可怕而残酷的事。我不能毁了她们。”
“但是我赶时间,陈老板,我完成不了订单我得赔偿。”
陈凤霞叹了口气,相当犯难地看着高桂芳,犹犹豫豫地开口:“桂芳,这样吧,你的定制娃娃计划和高定丝绸床单稍微往后挪挪。David毕竟是台湾同胞,我们能帮忙的尽量帮忙,把你那三十人先调过来帮他赶完这批货,你看成不?”
高桂芳眨巴了两下眼睛,艰难地消化信息。她清清嗓子,相当配合:“算了,谁让我欠David人情呢。那个你快点啊,我这边也赶订单呢。到时候交不了货,人家不会对我手下留情的。”
于是外面的天还没黑透,原本要进工厂当女工和要进店当店员的大山姑娘们就拿起了老本行,刺绣。
陈凤霞明显感觉到她们原本绷着的肩膀全都松弛了下来。
在人生地不熟的大城市,做自己熟悉又擅长的工作,对她们而言,是最好的慰藉。那种茫然无措的挫败感被冲淡了,剩下的是自己有用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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