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凤霞完全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鼻子一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为什么要生儿子呢?因为这就是约定俗成的任务。你没有儿子,你跟妯娌吵架都低人一头。
郑明明好像也没指望母亲的回应,就自顾自地往下说:“像小赵姐姐家只有她一个,为什么呢?真的是他们家都不想要儿子吗。未必吧,说不定就是怕再生一个就会被单位开除而已。这一次,胡斐没有上当,而且来得早,不仅救了钟四嫂跟她丈夫,连小三儿也一并救下了。”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的母亲,像是劝自己又像是在宽慰妈妈,“你们只是运气不好,胡斐上当了,又来的太晚。”
陈凤霞的眼泪簌簌往下掉,她想她不该哭的,她为什么要哭呢?她的女儿是小大人,她的女儿在帮她找理由开脱,她的女儿知道她的苦。
上辈子,大女儿曾经说过,她不恨她,她只同情她,因为一个人呈现出来的模样是他接触到的世界在他身上的投射。
那个时候,自己是愤怒的。因为同情是强者对弱者的怜悯,她为什么要被自己的女儿可怜?
但她真的不可怜吗?
重男轻女的女人都是自轻自贱,为虎作伥。因为伥鬼太可恶,大家都追着伥鬼又打又骂,老虎反而无辜了。
陈凤霞捂着脸,越是想忍住越是忍不住。到最后,她索性放开了声音,嚎啕大哭起来。
三十三岁的郑明明碰上崩溃的母亲,应该知道该怎么宽解安慰她。
还在上小学的郑明明虽然能够说出与她年龄不相称的话,但这些话一半是她的思考,一半源自于书本的解释,说到底还带了纸上谈兵的意思。
到真正面对哭得不能自已的妈妈时,她就明显不知所措。
书上没有写,她就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这样伤心。明明她已经说原谅妈妈了啊。
陈凤霞抹眼泪,一直摇头,她哭是她没办法原谅自己。她当了钟四嫂,而不是女儿心目中的盖世英雄。
“没事的。”郑明明手忙脚乱地拍妈妈的后背,试图用自己的小手给妈妈点儿安慰,“妈妈已经很好了,妈妈还骂了舅舅。”
虽然在医院里,妈妈没带回小妹妹。
陈凤霞拽出面纸擦眼泪,不时抽口气:“妈妈不能抱她回来,妈妈不能替你舅舅舅妈做主。”
“可那是妹妹啊。”
陈凤霞苦笑:“正因为是你表妹,所以妈妈才更不能插手。要是不认识的人,说不定妈妈抱回来也就养着了。”
“为什么?”郑明明急了,“陈敏佳能住在我们家,为什么妹妹就不可以。她们不都喊你嬢嬢吗?”
陈凤霞叹了口气:“妹妹养在咱家,到底算咱们家的孩子还是你舅舅舅妈的?到时候妈妈管她,她说你又不是我爸妈,那妈妈管还是不管呢?你舅舅舅妈反悔了,又把她接回去,就好像把你跟你弟弟带走,让你们也管我叫嬢嬢,你说妈妈能答应吗?养孩子不是说养就养,不养就不养,人是有感情的。”
郑明明糊涂了,她不明白这件事为什么会这么复杂。
她小声问:“要是舅舅舅妈不想要她的话,能不能带回老家让她跟外公外婆过呢。她的爷爷奶奶总不是外人了吧。我跟陈敏佳小时候不是在老家过的嚒。”
对,就应该回老家。起码外公外婆不会打小孩。舅舅舅妈不想要表妹,就会像那对养父母一样,根本不管妹妹。
说不定他们就是想妹妹死呢。
杀人犯法,要坐牢的。但是小孩自己摔死了,警察也不能抓他们吧?
郑明明越想越可怕,声音也急切起来:“妈妈,我们必须得把妹妹接回来。不是你说的吗?在生死面前,其他的事情都是小事。”
陈凤霞没办法答应女儿,她只能强调:“这关系到上户口的问题。你别担心了,你舅舅会把这事处理好的。妈跟你保证,这回妈肯定盯着他,不让他玩鬼。”
郑明明看了眼妈妈,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姑且相信妈妈一次。
陈凤霞瞧她犹犹豫豫的样子,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心头的惆怅倒是冲散了大半。她拍了拍枕头,示意女儿躺下来说话。
“你原谅妈妈了,那你有没有问过妈妈原不原谅你?”
郑明明下意识地为自己辩解:“我们就是想去看一眼妹妹。”
“那你为什么不打招呼?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样跑出去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好,我们是可恶的大人,那教练爷爷呢?老师呢?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吓成什么样了?”
“我没有想吓他们!”郑明明努力强调,“是老师说今天自由活动的。”
陈凤霞绷着脸:“老师也说让你们不要跑远,就在宾馆附近玩!”郑明明词穷,就垂下脑袋,咬着嘴巴不吭声。她们又没有去坏地方,她们就是坐车去看妹妹而已。
女儿是从自己肚里出来的,当妈的哪里不晓得她的犟。
陈凤霞就叹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心平气和下来讲道理:“对,你们觉得自己很聪明,不会上当受骗。你们还觉得自己很厉害,吴若兰甚至会武功。但天底下淹死的大半都是会水的。我告诉你,人家只要装成老婆婆,手绢上撒了蒙汗药,直接捂住你们的鼻子,就能一下子放倒你们。”
郑明明寻找妈妈话语当中的破绽:“我们有三个人呢,一下子放不倒的。我们会喊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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