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吓了一跳,本能地拍胸口。
等到看清楚来人的脸,她不由得惊讶:“哎呀,小赵,你怎么来啦。跟男朋友压马路吗?快快快,坐下。陈师傅请你们吃夜宵。是要来个汤还是给你们直接上红枣核桃小米露。刚蒸好的甑糕也有。没放糖,吃了不怕胖。”
说话的时候,陈凤霞的眼睛就下意识地搜寻周围,准备跟小赵她男朋友也打声招呼。结果却没看到人影。
陈凤霞这才发现今晚小赵不对劲,脸上没有笑容,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就是失魂落魄的样儿。
哎哟,这小情侣是不是闹别扭了?
她赶紧招呼小赵坐下,先给人上了红枣核桃小米露,然后又拿了甑糕放在她面前,笑道:“你先吃着自己吃,还想要什么跟我说一声就是。到了我这儿,千万别客气。”
这姑娘喜欢吃甜口的东西。
小赵“嗯”了一声,就不再吭声。
陈凤霞忙着去招呼其他客人了,便也不问东问西。
这一忙起来,她就干脆将小赵丢到了九霄云外。
等到夜深了,客人们陆续离开,她再一转头,就没瞧见桌上有人。
“唉,小赵呢?”
郑国强也没瞧见人,倒不放在心上:“大概吃完了就自己走了。”
没付账也没什么大不了。
小赵跟她男朋友三天两头过来照顾生意。
有时忘了带钱,嘴上说一声,下回肯定就把钱补齐了。而且点的吃食会更多,几乎每一样都会来一遍。
用小赵的话来说,她自己吃不完可以打包带回家给她妈吃呀。
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在吃这方面,她跟她妈都有着深沉而执着的爱。
说来也有意思,以前陈凤霞夫妻在活动中心卖吃的时,小赵还想不到要拉男朋友过来逛逛。
毕竟不管陈师傅卖什么,早上晚上都会留些给她吃。
结果等到活动真心的夜市摊子被强行关闭了,小赵才感觉自己损失了一个亿。
就跟他们这些职工先前猜测的一样,赶走了陈师傅等人,上头又在活动中心建了个官方的小食堂。
美名其曰,要解决职工上班的后顾之忧,要为来活动中心的老年人谋福利。
结果呢?结果就是芙蓉镇上的国营餐饮店。就那几个品种还弄得那么难吃,也好意思让他们掏钱买。
是掏钱,不是免费。
眼瞅着卖不出去了,领导还想强行逼着他们订餐。呸,真是不要脸。
陈凤霞当时听了也感慨。怎么好好的生意,一交到公家手里就做不下去了呢?
小赵还跟她分析,大家都说这个新的小食堂是故意的。
公家做不好,可不就得给私人承包了。多少厂子就是这样慢慢换了私人老板的。包治百病嘛。
夫妻俩就着小赵的事情起了话头,一边干活一边闲聊。
郑国强感慨:“都这么瞎胡闹的话,摊子越来越乱,到时候真要收不了场了。”
上元县的剃须刀厂就是这样。改制下岗搞得一塌糊涂。昨天就有工人放火烧厂房。
多少年的劳模,被买断了工龄,拿了几万块钱回家。老婆天天跟他吵架,没两个月就卷钱跟人跑了。
这家伙一时间想不开,就放火烧了以前工作的车间。得亏当时车间没人,厂房毁了,倒没闹出人命案。
纵火是重案,县公安局上他家抓人的时候,他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屋里头。
警察登门,头一个瞧见的是他儿子。才六七岁大的小孩坐在门槛上,一双不谙世事的眼睛只这么黑碌碌地看着警察。
郑国强不出外勤,可光是听同事描述,他的心就跟猫抓了似的。
同样是当爹妈的人,他想那个下岗工人该有多绝望,才连孩子都这样不管不顾。
陈凤霞活了一世,知道下岗潮才开始呢,后面波及的范围更大。就连春晚小品都说:工人要替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
有意思的是那个小品演员是一边给车胎打气,一边说这话的,结果话说的满,气也打得足。话音落下,车胎就炸了。
也不知道炸的究竟是谁。
郑国强没听到妻子吱声,就又接着感慨:“这么多人怎么办哦。听他们跑外勤的讲,那个工人小区就是一片凄风苦雨,走进去看到的每个人都耷拉着脸,到处都是酒瓶子跟小孩的哭声。”
小孩为什么哭?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这爹妈不顺心,可不就得拿孩子出气。
陈凤霞骂了一句:“要脸不?欺负孩子打不过他们是吧?小孩都是有样学样的。等着他们被孩子按在地上打的那天吧。”
郑国强下意识冒了句:“他们也不容易。”
陈凤霞冷笑:“说的好像谁容易一样。我跟你讲,现成的路就在他们脚下,就看他们会不会走了。”
郑国强下意识地反驳:“哪有那么简单?你是现在没去上元看。彩虹桥那一带,天天有人拿着小纸片等招工。焊工钳工一堆呢,人多活少,一个人过去,一堆的人围上来。”
上元县算是整个江海市的改革先锋,今年就有好几个国有厂开始公转私了。
陈凤霞摆手:“要错位竞争懂不?要是跟以往一样,单靠卖劳力就能挣钱,那他们还至于下岗吗?下岗,就是说之前那一套已经行不通了。不管是为什么,反正现在得换条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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