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惊昙破天荒夸赞了戚忌一句:“那家伙惯会见风使舵,保命的能力很不错。”
说罢,又一笑,像极了勾魂摄魄的艳鬼:“我知道你不舍得让厉长风受磋磨,我好歹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圈里那么多出不了头的导演,用不着多他一个。”
“早点让你儿子接手吧,他从小就仇视我,又憋着一口气想反抗你,只要加以引导,他一定会针对同舟的,你可以放心。”林老师也没有做垄断的野心,那太累了,也不利于行业良性发展,他还想偷空回家给顾霆多上几节课呢。
厉南亭望着他唇边笑意,目光中的占有欲几乎要化为实质,然而林惊昙坦然至极,任他打量,如高僧入定,佛心岿然不动,半点看不出谈的是红尘俗事。
厉南亭冷笑:“这些年你误导他误导得还不够?他是会为了我的认可而努力,但他身边的人太容易被你钻空子。”
林惊昙耸了耸肩:“现在开始隐退,你还有替他筛查的机会,台面上仍然是我们两个在交锋,祸不及小辈——如果你执拗到底,那我说不准真会送十个八个双面间谍,毕竟我也好奇鼎声十层的档案很久了。”
这话无异于在宣称:再不退休,你儿子会任我宰割。
话说到这里,林惊昙亦起身告辞,头狮退位是注定的事,但总该留给对方舔伤口的时间,厉南亭没风度,他可不一样。
厉南亭却忽然再次问了同样的问题:“……你真就这么恨我?”
林惊昙瞬间便意识到,对方一定又在自我开解:“别想多了,我变成今天这样是为了保护在意的人,具体而言,是为了顾霆,不是你。”
他又不是厉南亭的儿子,犯不上为了老男人的认可耿耿于怀一生,恨意也不是他成长的最主要动力。
厉南亭怒极反笑,抚膝朗声而笑:“从前你也保护过应启明,然而今天你告诉我,你手里有应启明的把柄。”
他目如鹰隼,狠戾而不甘地攫住林惊昙的身影:“针对顾霆的杀招,你会布在何处?如果我是他,定会畏惧你。”
林惊昙亦被激怒:“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看来对你不适用。”
他本来还想安慰厉南亭几句,终究还是不欢而散。
林惊昙离开后,厉南亭独自饮尽了一盏冷茶,并通知于尧海,准备和同舟的合同,茶盏中映出他面无表情的脸,鬓边白发已见萧瑟。
有些人彼此洞明了然,但注定错过——
只有在决裂的一瞬间,才称得上一句:知己。
十月末,惊雷奖即将颁发,顾霆每天倒数着日子上工,越是期待越不敢轻举妄动,对自己的要求更加严格,生怕这是一场表现不好便会醒来的美梦。
应启明领过的奖太多,全然没有顾霆的紧张,在片场看见顾霆,眼中便不自觉带了轻视。
程鸣却是一脸笑眯眯,对顾霆很是慈爱,顾霆猜测他本人确实爱好带孩子,不然也不能忍受厉长风这个小刺头这么久。
程鸣兴致勃勃为顾霆传授经验,譬如每年的冷餐会上什么餐点好吃,哪位大导喝醉了会耍酒疯,千万别答应跟他一起走……等等,特意当着应启明说,醉翁之意不在酒:“知道你期待,不过还是要收收心咯,领了奖还是要回来拍片的,有好作品才能百日花长红啊。”
顾霆瞥了应启明一眼,心知这话不是说给自己听,但仍乖巧应下,是长辈看了会心花怒放的好学生。
程鸣也看着应启明,叹了口气,他感觉得出来,应启明是发挥得很好,但没用全力,而顾霆天天都在思索角色,根本不为外物所动,背词的时候专注到好几次走路撞柱。
谁来找他讨论角色的次数更多,一目了然。
对应启明而言,这不过是日常工作的一项,拿钱办事而已,应启明是有天赋,可他逐渐开始停滞不前,照本宣科演个情绪极端的“勾践”不难,难的是如何突破自己、和角色一起窑变。
然而片场人人都知道,明哥忙得很,只要不是在拍戏,就是在打电话、谈合同。
程鸣本来已经认了,毕竟他用应启明之前就知道对方汲汲于名利,但有了顾霆这么一株茁壮生长的新苗在旁对比,他难免心生不满。
厉长风也看得出这点,对顾霆虽然还是嘴上没好话,但行动上并未为难,算是表示了对他专业水平的认可,只是仍对林惊昙挑剔无比。
林惊昙来探班,他便讽刺:“真是深情好金主,好会演哦,摄像机看了他都自动开机呢!”
林惊昙不来,他便趁机给顾霆做思想工作:“你看看,一准是把你忘了!”
每逢林惊昙来探班,应启明也态度微妙,眼珠子一动不动,只盯着林惊昙转,为此林老师只能尽量少来,免得影响程鸣的进度。
顾霆本以为直到拍完都只能如此,没想到某日收工极早,天色未晚,林老师亲自来接他收工,当即很是惊喜。
应启明望着他向林惊昙奔去的身影,难得地没有出言讽刺,反而发挥所剩不多的风度,沉默着走到林惊昙身边,投来一个安慰的眼神。
“……你今年还是一个人去?”
此刻,林惊昙不会拒绝来自别人的善意,哪怕只是伪装也好,因此笑了笑,没有回答。
应启明略放下心,今日是林惊昙母亲的生日,也是他从小到大难得能见母亲一面的日子,哪怕只是隔着庆生宴会遥遥一望,或为了母亲的面子上台演奏钢琴,以娱来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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