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她没天分?”
项影沉默下来, 不知道说什么好。
孟轻雪当然不是没有天分。以张念文那样挑剔的眼光,能够挑中孟轻雪,已经很说明问题。但这次接触下来, 他确实觉得孟轻雪有一点让他失望。有的时候他觉得孟轻雪很灵, 有的时候又觉得朽木不可雕也。预选赛的时候他帮着孟轻雪排《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里的独白, 排了俩礼拜, 比不上张念文来了关房间里讲两个小时。
项影摇头。他对张念文有着近乎盲目的崇拜,不服不行。他不能说是孟轻雪没天分, 只能说是他自己没水平。
他扭头看迟也:“你刚才的样子,真的和张老师很像。”
迟也的手指无声地在铝制的咖啡罐上收紧。他非常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意, 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是他教出来的嘛。”
项影笑了笑:“张老师肯定不是这么教你的。”
迟也转头又看他一眼。
项影:“电影学院都教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理论,张老师最不喜欢,说那些东西匠气。但你刚才教她的,标标准准的方法派。你自己演戏会这样吗?”
迟也听见这些词儿就头大:“我没上过学, 我不懂这个。”
项影:“你让她把许仙换成她心里想的人,这怎么对呢?小孟的人生跟感情和青蛇是不一样的啊。你这样让她去换,她都换糊涂了, 我也糊涂了。”
迟也叹了口气:“师兄,我也让你说糊涂了。”
项影上课的瘾上来了:“这就是方法派和体验派的差别。你还是电影拍得太多,我们在舞台上表演,更多的要用表现派的技巧,跳出来设计角色……”
迟也近乎不耐烦地看着项影,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道:“怪不得孟轻雪说找不到方向。”
这他妈谁找得着。
项影愣了一会儿,突然“嗐”了一声,摆了摆手,自嘲似的:“还是张老师说得对。无论是方法派,体验派还是表现派,都比不上真正的天赋派。”
迟也:“饿了,想吃蛋黄派。”
项影沉痛地看着他:“真是老天不开眼,这么好的天赋怎么就落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身上。”
迟也笑了笑,懒得理他。项影又道:“张老师挑人就是最看天赋,我记得当年那个讲座上……”
“你痛苦吗?”
张念文的手紧紧地钳着他的手腕,他挣脱不开。他一点力气都没有。玻璃杯碎了,水溅得到处都是。他记得房间里有光,那光带了一点莫名其妙的紫色,映在一地的玻璃碎片上,像万花筒。好漂亮,漂亮得他挪不开眼。迟也茫然地神游九天,心里想,可能老师说的是真的……碎掉的东西才最美。
“你痛苦吗!”张念文逼近他,脸因为近在咫尺而变形。他都能感觉到张念文的唾沫溅到了自己脸上,他想躲,可是张念文另一只手箍在他的后颈,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摁。
“迟也,你要记住这痛苦。”张念文一字一句,说得极慢,“这痛苦,就是你的天赋。”
“小也!”项影叫了他一声。
迟也猛地回过神来,茫然地回过头去:“嗯?”
项影的眼神极为受伤:“我讲话就这么容易让人走神嘛?你怎么跟我的学生一样?”
迟也一脸“你明白就好”的表情,又喝了一口咖啡。
“我问你呢,你跟张老师到底怎么回事儿?”项影苦口婆心地劝他,“张老师培养你,那是尽心尽力。人不能忘本的……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连我也不能告诉?”
迟也无情地打断他:“不能。”
“你这孩子……”
孟轻雪走了进来,项影立刻闭了嘴,拍了拍身上,站起来。
“小孟?”他端详了一下孟轻雪的神色,担心她还哭。刚才孟轻雪突然从排练室冲出去,模糊地丢了一句去卫生间,其实是整理情绪去了。
“要不今晚就先算了吧?”项影给迟也使眼色,意思是让他别太苛刻。“太晚了……”
孟轻雪摇了摇头,神色平静了很多:“我没事。没时间了,今晚至少要排出一个大概来。”她说完这话,又觉得抱歉,“麻烦两位老师了。”
迟也仍旧坐在地上,他有点儿疲态,眼皮睁不动,半阖着眼仰头看她。但唇边有一抹笑,欣慰似的,朝她竖起了大拇指。“好。”
“我刚才想了,光演这一段不够。”孟轻雪继续往下说,她难得有这么多自己的看法,更难得这样讲出来。迟也的神色认真了一些,看着她,“继续说。”
孟轻雪:“青蛇、白蛇和许仙,他们三个人是一体的。”
项影和迟也对视了一眼。
确实。没有白蛇,就无法解释青蛇的情,也无法解释她最后为何要杀死许仙。
雷川这个版本的《白娘子》能够成为一代经典,就是他在刻画道德之外的情、欲时,并未把感情局限在男女之间。他保留了一个很老的《白蛇传》版本里提到的内容——青蛇修炼五百年,本欲修成男体与白蛇厮守,只因打不过白蛇,才化为女形,陪伴白蛇左右。很多人都分析,这个电影其实也讲了女性和女性之间的情、欲,更有甚者认为,这个电影其实是讲的是三人行的开放式家庭关系。
他们能够展现的时间有限,自然不需要讲得这么复杂。但青蛇对许仙又爱又恨,对白蛇同样又爱又恨,少一个角色,这个戏就成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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