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能够外面某个难民活一辈子。
他自失一笑,将喉咙里的话咽回去,起身振袖向乐则柔深施一礼,“七姑的襟怀,天下男子都要退一箭之地。冯某佩服。”
冯子清年龄比她父亲还大,为官为人都没听说有什么污点,乐则柔自问受不起他的礼,忙避开了,连称不敢,又见他直身沉声道:“常言道峣峣者易缺,皎皎者易污。眼下乐家之事朝廷中人已经颇多忌惮,七姑就当我托大嘱咐一句,日后行事务必留心。”
乐则柔不妨他叮嘱,愣了一下,紧接着回了一礼,“多谢先生。”
……
安止抱着一摞奏折推门而入时,正康帝阖目仰头靠在御书房的圈椅里,祝玉娟站在身后为他捏肩,轻声说着什么,娇柔女音在簌簌雨声和博山炉清甜微苦的香气里格外安逸。
见安止进来,祝玉娟明艳艳地笑了一下,略微俯身在正康帝耳边低语提醒。
二人少年时青梅竹马之谊,现在权力养人,一个意气风发龙章凤姿,一个风韵妩媚容光潋滟,放在一起倒也颇为般配——如果忽略祝玉娟宁王妃的身份的话。
安止对这些司空见惯,垂眸将奏折放在御案角,“陛下,这些已是小的筛过一遍的折子,尽是紧要的,呈陛下御览。”
正康帝懒洋洋一挥手,“放那儿就是。”
此时人家郎情妾意,按理说完事儿该麻溜滚了,一贯识趣的安止却少见地没眼色,踟蹰着没走。
正康帝半睁了眼,不耐烦道:“什么事儿。”
安止看了祝玉娟一眼,见正康帝没避讳的意思,躬身轻声道:“陛下,董章告病请辞。”
半天没动静,眼角余光再一打量,正康帝脸已经怒红了。
他强压着嗓音道:“你退下。”
祝玉娟含笑劝陛下息怒,直到看见安止一直站着没动之后才反应过来说的是自己,瞬间臊红了脸,讷讷地说了“臣妾告退”便急急忙忙退出去。
她刚一出门,正康帝便腾地直起身,狠狠一把掀桌子,但厚沉描金的楠木桌只是轻轻挪动半寸,这让他更加愤怒,双臂胡乱一挥,桌上的笔墨纸砚稀里哗啦落了一地,整整齐齐奏折乱七八糟飞散在地。
要不是安止躲得快,差点儿被朱墨溅到衣摆。
“请辞?!”正康帝胸口剧烈起伏,双目赤红如怒兽,“好啊!都给朕滚!”
“都怕逸王宰了他们,就不怕朕吗!?嗯!?”
单论董章只是礼部侍中而已,不值得一国之君动怒,但他已经是本月第四个推辞去江北任官的,正康帝再好脾气也忍不住,何况他近来脾气越发暴躁,本就不是什么能容忍的。
他指着安止,气得指尖都发抖,道:“你立刻去传朕口谕,让董章现在就去赴任,只要他有一口气,爬也得给朕爬去江北!”
安止应是,抬脚便走,到了书房门口果然被正康帝暴喝一声:“回来!”
安止嘴角笑意一闪而逝,又转头回去,垂手站着不言不语。
正康帝犹自愤怒地喘着粗气,目光恨不得吃人一样仇恨,满腔怒火无处宣泄,砸了目之所及的所有摆件。
乒了乓啷一阵动静后,他站在一地碎瓷里终于冷静下来,长长叹了一口气,颓然瘫倒在椅子里,扶额道:“罢了,董章是董华亲兄弟,是朕无能,罢了。”
董华官居一品,颇有声望,董家也是一方著姓,正康帝轻易得罪不得,且此事根本不在于董章请辞,而在于江北逸王——
从上个月起,正康帝便拿北方战后荒芜百废待兴为由,派人去江北为官。
但江北是逸王和陈拙护住的,已经被逸王经营如铁桶,各处关窍都是逸王的人“代行职责”,怎么可能让正康帝捡漏。
于是渡江北上的所有官员都灰头土脸回来了,唯一一个敢死磕到底的硬骨头,真就磕死在江北,据说被“党夏余孽”所害,逸王深表哀痛。
命和官之间当然命更重要,有此例在前,之后无论谁被派去江北,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么告病要么致仕,夹着尾巴灰溜溜请辞。
正康帝今日这通邪火便是因此发的,江北大片国土即将安定,但眼睁睁看它沦落到逸王手里,这不比党夏侵入让他好受。且江南的官员不怕他
这位现成的真龙天子,反倒忌惮逸王。
难不成真就叫逸王“摄政”,他做个傀儡皇帝么?
他不甘心。
安止见他脸色青青红红煞是好看,欣赏了一会儿才压低嗓子开口,神色肃然而谨慎,“陛下,小的反复琢磨了,摊丁入亩未必不可行,逸王如今摆明态度要占据江北,我们得早做准备才好。”
正康帝本来一脑门儿官司,被他拱得更是满身满心都烦恼,甩袖斥道:“你当朕不想?是满朝大臣不答应!
你也说了逸王这样跋扈,倘若再将世家推开,难不成真叫朕做个孤零零光杆皇帝吗?”
说来说去,就俩字儿,没辙,或者再加上俩,认命。乐则柔说的没错,刀不架在他脖子上他永远能瞻前顾后迈不开步。
安止惶恐地宽慰了几句,被正康帝一挥手打断了,他疲惫地说:“你吵得朕头疼,让祝玉娟过来。”
饶是安止对他已经毫无期待,听见他这句话也被噎得愣了好一会儿,直到正康帝不满地皱眉时才整理好神情,颇为讲究地说:“陛下,祝姑娘已经回去了。之前吩咐小的们给您炖参鸡汤,这会儿正好,您看要不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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