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止说暗卫都是自己的人,“他们功夫还算看得过去,你平日带在身边,我也放心些。”
他从知道玉斗离开之后就在挑人,筛来筛去扒拉出这么几个。
其实这很招忌讳,虽然从江北之后两人有意不提,但乐则柔不傻,他和逸王之间的联系摆在台面,她不可能不提防。
两人分属不同阵营,此时安止送护卫的做法极像给她身边塞探子,尽管安止真的是为了保护她,什么手脚都不做。
正如安止所料,乐则柔敷衍应下之后就换了话题,笑盈盈地旁敲侧击套话,问安止逸王的打算。
此时六夫人已经回了舱房休息,丫鬟们都知机避开。安止脸上的笑淡了,打量她许久,直到乐则柔受不住他的视线逡巡,默默低头。
他忽然压抑不住心中不甘,哑声问:“乐家这样对你,你还要为他们谋划?”
这话太深,也太突然了。乐则柔一时语凝,她借抿发的动作遮掩眼中窘迫,而后抬头笑道:“我挺好的啊。”
挺好的?
安止偏头嗤笑一声,面无表情,吊梢眼俯视她,声调如深冬雾气。
“你真的查不出织云是谁做的?”
“轻飘飘一个乐则贞拿出来顶罪,连个交待都没给你,这就是对你好?”
“但凡对你有半分重视也不会这样敷衍。如果是有人给乐成投毒,现在会怎样?”
乐则柔何尝不知道,可她生为乐家女,当初往来经商受家族庇佑良多,许多事很难去撕掳干净。
当初得到资源受家族庇护的时候就已经决定日后的路要怎么走了。再者说,她此时离家主之位不过一步之遥,更得谨慎,不能让多年兢兢业业竹篮打水。
面对安止的质问,她只能勉强笑道:“以后就不会了,我身份越重,他们越不敢拿我怎么样。”
安止啧了一声,舌头顶着腮帮子,半笑不笑地点点头,不再相劝,坦诚道:“逸王要先收复江北,再论其他。”
“你支持正康帝,我不多说什么,但你举止一定要留意身边。他为人阴鸷多疑,已经开始灭口了。”
他扔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下船,但直到船开动,乐则柔还能看见岸边的人影。
一直逃避的心照不宣见了光,纠结和不堪都挑明,前两天的欢喜像是虚假的幻境。
她和安止之间没有很多问题,唯一的问题却攸关生死。
乐则柔窝进榻上躺着,只留一个豆绿打扇子。
见她怔怔地盯着顶棚出神,豆绿有意开解,拿过一个瓷碟说:“七姑,这菱角刚剥出来,又甜又脆。”
乐则柔坐起来,出了会儿神,然后盘腿抱着碟子吃菱角,木头人似的。
“要是玉斗在这儿就好了……”她最知道七姑的心思。
豆绿自觉失言,赶紧咬断话头,小心地看了乐则柔一眼。
但是乐则柔全然没注意到豆绿在说什么,安止说话语气很重,然而句句是真,句句是为她好,迫使她思考那些刻意深埋的情绪。
可她能怎么办?
甜脆鲜灵的菱角入口,她决定放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反正她已经有主意了,东想西想只能给自己添堵。
不痴不聋,不作阿家翁。
只要缩着头,乌龟就不会受伤,就不会有问题。
想开了之后,她一边吃菱角一边信手翻看邸报。
兵部上书,讲各地官员自行筹兵剿匪,成效显著,红巾军已经十不存一。
豆绿摇着大蒲扇凑在一旁看,轻声问:“七姑,红巾军都是难民变的,为什么朝廷不给开仓放粮啊?或者像湖州似的,给他们份搬砖砌墙的活儿,又能赈济,又能防着他们造反。”
乐则柔仔细打量豆绿一遍,看得她一头雾水,“他们但凡有个活路有个差事,肯定就不愿意反了呀。”
乐则柔笑了笑,道:“真真是长进了,这番见地,多少大儒都没有。”
豆绿被说得有些脸红,“七姑别笑话我,我小时候家那边穷,见过有起义的,都是活不下去的人。”
乐则柔赞同地点点头,叹道:“这话不假,要是有个盼头,谁会做掉脑袋的勾当。”
“但现在官府也没有粮草了,都送去江北,想开仓都没得放。”
自从圣旨要各地自行抚民安暴,朝廷粮草就全部送往江北,正康帝拼命拉拢陈拙,想日后凭漠北军与逸王抗衡。
江南江北,一个水深一个火热,哪边都割舍不得。
豆绿打扇的动作停住,咬着嘴唇问:“那推行您的法子呢?湖州现在大约是天下最安定的地方了。”
乐则柔拿小竹签叉起雪白的菱角,不置可否摇摇头,“像湖州似的让人做工发工钱,这个办法固然好,工钱谁出?就算一天给五个铜板,人一多了就不是小钱。”
“官府不出这笔钱,官府想修筑工事只需要征徭役。各地世家也不出,他们直接买人就是,没必要和难民费劲。而且今时不同往日,难民要是聚作一堆极易生事。”
豆绿知道,湖州大多是七姑的产业雇佣难民,但也不敢多用,大部分难民还是去做修路架桥的工作。先领材料做工后发工钱“定买”的法子固然好,但大多数人还是观望态度,连七姑自己都拿不准究竟能到什么程度。
桩桩件件全是乐家的钱,或者说,是七姑的钱支撑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