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北尽的心情变得越来越复杂,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去寻找过这些人,恨不得自己从来不了解他们的生活与现状。
但是与此同时,又仿佛有一种冷酷的、高高在上的意志,迫使徐北尽去做这一切。
徐北尽偶然能听见自己正在自言自语:事情已经进行到这一步了不成功便成仁
他在努力说服自己。有时候如果无法说服自己,又或者情绪真的已经控制不住了,他就去与林檎说一会儿话。
他能感到,自己身上那种沉重的负担,现在已经不仅仅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了。
很多人不知道真相,不知道最终的结局会走向何方。可是,他们同样也在承担着一切。
他们或许也能够猜测到这一次尝试如果不成功的话,后果会是如何的残酷与严厉,但是,他们仍旧答应了。
于是到最后,徐北尽感到自己是在被某种东西推着走。
那力度不是很大,轻柔但是坚定,以至于他都分不清,这样漫长的寻找是基于他本人的意志,还仅仅只是因为所有人都希望他这样做。
而他终于也将自己说服了。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行动。仿佛命运在某一刻将他们所有人连为一个整体。
他们担负着相似的责任,为他们彼此,也为他们自己。
徐北尽最后找到的一个人,也是窄楼中目前所有任务者中,去往的楼层最高的人。
他被困在了窄楼的第六十五层。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其他的窄楼居民,也没有其他的任务者。
这意味着他彻底被困在了这里。如果有其他的窄楼居民,那么他还可以通过他的噩梦回到下面的楼层。但是这里没有。
没有人跟上他的脚步,所以,他也已经被所有人遗忘。
一个注定凄惨的英雄。
或许所有任务者都已经遗忘了他,忘记了这个理论上讲是他们中最出色的人。他们不会记得他,也不会知道他曾经的辉煌过去。
世界已经抛弃了她。
徐北尽无法从操控板上的名字看出她的性别,所以直到看到她本人的那一刻,他才能够将无性别的指代词「他」换成更加合适的「她」。
是个年轻的女人。从表面上来看,她甚至在第六十五层自得其乐,她养起了花,看起了书,一张张珍贵的道具卡被当成了摆件与扑克牌。
她就这样在第六十五层度过了无数个孤寂的夜晚。
她的名字,按照操控板上显示,是「向晨雨」。
向女士,晚上好。
当徐北尽的声音在她的耳旁响起的时候,向晨雨吓了一跳,她下意识抬头,左右看看,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她的目光中随后才迟钝地露出一丝困惑。
徐北尽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但是向晨雨现在的反应似乎有些慢。徐北尽耐心地等待着她反应过来。
片刻之后,向晨雨慢吞吞地说:所以,你打算开启,终极噩梦?
是的徐北尽说,女士,只等待着你的回复了。
向晨雨茫然了片刻,随后突然地,她感到自己的脸颊冰凉一片。
在她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她的眼眶里已经盈满了泪水。
她说:当然当然!
于是,窄楼中的最后一名任务者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其实比起任务者来说,窄楼居民更难寻找和说服。
绝大多数的任务者起码还是清醒的、可以沟通的,但是很多窄楼居民,就如同窄楼底层那个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女性任务者一样,已经失去了自我与理智。
他们已经完全成为了剧本中的角色,但是并没有疯掉。起码,并没有疯到必须得去灰雾的地步。
他们把自己当成了游戏中的人物,于是那些逃离窄楼之类的理由,就无法搬到他们的面前来说了。
因此,联络人们只能提及终极噩梦、NE等等相关的说法,最终才得以说服他们。
到最后究竟是否会听从徐北尽的要求,也是一个未知数。
但是徐北尽也已经尽力了。
在这一天的行动之中,他几乎可以说是看到了世间百态。
从前他只是待在窄楼底层,透过书店的窗户看着外边翻腾的灰雾。
他想象着窄楼中人们的生活情况,但是他并没有真正观察到。
窄楼底层和更高层的生态,是完全不一样的,不管是环境还是氛围,都是如此。
在窄楼的更高层,人们显而易见地更加平静、理智,生活的质量也远比底层更加宽裕与轻松。尽管,这种平静的氛围更加应该称之为死寂。
其实有不少人已经意识到,他们可能永远无法离开窄楼了。
像叶澜和她的同伴,愿意为了一线生机,毅然决然来到窄楼底层的,终究还是少数。
并且,无论他们怀抱着怎样的希望,当他们决定返回底层的时候,就意味着他们否定了曾经的自己。
牧嘉实也是如此,虽然他并不是因为窄楼中的种种传言才回到窄楼底层的。
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只不过他们愿意将其称之为对希望的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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