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以为他「记得」这个名为徐北尽的男人的过去。
但其实他不记得。
他只是「知道」。不像其他任务者,对自己的过去完全没有概念,徐北尽清楚地「知道」他的过去都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没有任何的代入感,以及画面。
他的记忆当然也断在末日的前一刻。那是一个平凡无奇的下午,他窝在躺椅上看书,他的父母难得回来,在楼下商量着今年冬天去哪儿过冬。
随后,记忆断点。一段巨大的、漆黑的深渊横亘在他的大脑之中。
然后是他知道的那些事情。琐碎、复杂、令人厌恶。那其中有他自己的,也有其他人的。他始终记得这些,他无法忘记这些。
可是他有时候想,那真的就是他的经历吗?
他真的在一个大雪弥漫的冬天收到了父母的死讯?那是确切发生的事情吗?
而他记忆中的其他人呢?他们的过去也的确是如此的吗?
当他说「记忆有时候也会成为一种诅咒」的时候,他指的并不仅仅只是关于他自己的过去,还有,他记忆中,他「知道」的关于其他人的过去。
这些记忆总是会让徐北尽有一种巨大的、如同坠落深渊一般的绝望与无助。
如果是真的,那么,他已经无法挽回一切了。
而如果是假的,那么,什么才是真实呢?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虚幻的、如同梦境一般的场景,就像是走马灯一样地闪过。
他突然感到些许的奇妙,毕竟,他完全不知道的、他的「过去」,而他的大脑却能够如此鲜活地演绎着。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心中突然冒出来一个特殊的想法。
他想,他是不是就要死了?
不是说,人死前会出现幻觉吗?过去的人生片段会如同走马灯一样,一点一点地回闪在面前。在死亡的时刻,回顾过去。
然而徐北尽却猛地笑了起来。
他不是真的笑了,他只是察觉到某种不可遏制的、疯狂的笑意正在他的脑海中蔓延着,他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逗乐了。那究竟是什么?
他其实也不太清楚。他只是觉得可笑、滑稽,觉得悲哀、苦涩。
所以他觉得应该要笑笑。
然后他想到了林檎的那句话。
不想笑的话,就可以不笑。
于是那种笑意就如同来的时候那般蹊跷,去的时候,也同样迅速。
他的心中有一种微妙的漠然,就像是在做一场清醒梦。他想,他应该醒过来了。
可是他醒不过来。
他好像被什么东西困住了,被什么东西长久以来
在窄楼中,什么东西能困住他?
于是徐北尽突然就明白了过来。他好像真的开口了,又或者只是在心中默念着:NE。让我离开。让我去解决这一切。
好像有什么隐隐绰绰的念头从他的心底深处升起,他不愿意去想那些东西,他只是说:让、我、离、开。
他清醒地意识到,就如同一层面纱从面颊上拂过、抽走,有什么东西也好像离开了他的大脑。下一秒,他睁开了眼睛。
林檎都打算去大开杀戒了,却猛地注意到徐北尽睁开了眼睛。
与其同时,他听见徐北尽用一种非常沉闷、痛苦的声音说:该死的NE
NE?林檎下意识反问,随后他连忙说,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小苹果?徐北尽像是现在才反应过来,林檎居然在这儿,你怎么会算了。又是你那种奇妙的直觉。我没事,别担心。
林檎这才松了一口气,但随后又皱起眉。
同样在旁,因为徐北尽的醒来而松了一口气的甲二,乍一听见「小苹果」这个称呼,深恨自己刚才没把耳朵堵起来。
大佬啊,您俩的私密乐趣,就没必要在这种场合说出口了吧?
然而甲二能怎么办呢?还不是默默地挪了挪脚步,离他们远一点,顺便把陈斯邈看牢,免得这家伙再跑出去。
徐北尽和林檎都没有注意甲二的动静。
林檎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徐北尽,他说:没事?你都晕过去了!
徐北尽哑口无言,知道自己理亏,就赶忙安抚自家小苹果:别担心,是一次意外。是
他迟疑了一下,是NE,或许是它让我昏了过去。
NE?林檎奇怪地问,可是,他们不是说,NE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吗?
徐北尽沉默了片刻,然后苦笑了一下:这可难说。它可能是在帮助我们,但是,它未必真的站在人类这一边。
林檎困惑地皱起眉。
这回轮到徐北尽去抚平他眉心的褶皱。
徐北尽的声音中带着温和与些微的沙哑,他专注地凝视着林檎,真诚地说:相信我,林檎。我不会骗你。我真的没有事情,刚才那只是一次意外。我发誓下一次不会发生了。
他没骗林檎,他一直认为那种袭来的昏沉与恍惚是他可以忍受的,在灰雾中的时候就是如此。
所以,刚才那一下他真的是猝不及防,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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