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晋渝再见到宋明洲,是在事故发生之后的第十四天。
也是宋明洲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的第二天。
他坚持要出院的第一天。
宋明洲从小就贪玩,闯了不少祸,经常被父亲揍,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无数,但他从来没当回事,也没哭过一声。
当然这次也没有哭,因为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迷,差点挺不过来。
陈晋渝亲眼看见郑阿姨和宋叔叔一夜之间白头发都生了出来,虽然他们平时对宋明洲比较严格,可毕竟他是他们唯一的儿子,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即便如此,在陈晋渝主动提出跟他们一起照顾宋明洲的时候,郑丹还是坚定地拒绝了。
她坚持把陈晋渝送回学校,一点也没耽误她的学习进程。
甚至还不让她来医院,说这里阴气重,小孩子不要来。
陈晋渝拗不过她,在宋明洲昏迷不醒的时候去了学校,但是宋明洲生死未卜,她压根没法安心学习。
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他浑身是血的样子。
好在一周后回家的时候,郑丹告诉她宋明洲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一条腿和两只眼睛伤得太重,还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当时陈晋渝暗自庆幸,没有生命威胁就好。
那次回家,陈晋渝发现一向信奉科学的郑阿姨请了一尊菩萨,开始了烧香拜佛的日子。
陈晋渝虽然不懂这些,但她可以理解,在无望的绝境中,有一点寄托也是好的。
又回学校过了一周。
陈晋渝把宋明洲给她布置的题目做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拿到同类型的题看一眼就可以很有条理地写出解题过程,再也不用受惩罚了。
那一周正好也是期中考试周,八校联考,陈晋渝进步了七十多名,在年级里能排上前二十。
只是那次的红榜上,没有了宋明洲的名字。
意外总是来得猝不及防,杀得人措手不及,陈晋渝惋惜之余,也更加珍惜当下安稳的生活,她没了爸爸妈妈,最受不了身边的人离开的痛苦。
周五放假那天也是宋明洲出院的日子,司机叔叔来接她的时候,陈晋渝才得知他回家了。
宋明洲劫后余生,对于宋家上下来说是一件好事,当时病危通知书都下来了,谁都不知道宋明洲能不能保住这条命。
“活着就好,眼睛瞎了有什么?能治啊,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司机叔叔感慨道。
陈晋渝愣住,缓缓问道:“眼瞎了?”
司机“嗐”了一声,“也不全瞎,说是什么颅内冲击压迫到视觉神经,暂时性失明了,不过这玩意儿还真说不准,保不齐那天就好了。”
“没啥好担心的,宋先生认识这方面专家,都说能治,时间问题。”
尽管司机叔叔语气肯定,但陈晋渝还是不太放心,路上和郑丹通了个电话,阿姨也说不是永久性失明,也不是不可逆的损伤,大概率是可以治好的,她才放下心来。
作为旁观者,他们对宋明洲的要求就是好好活着,但是作为当事人,宋明洲似乎对自己的要求要更高一点。
二十分钟后,陈晋渝刚一到家,还没踏进大门,就听见一声洪亮有力的“滚”。
完全听不出来自一名刚出院的病患。
震得她当场停下脚步。
伴随着这一声怒斥,一名看起来经验丰富的护工哭着跑了出来。
郑丹闻声也出来了,护工看见她,当场辞职:“这钱我不赚了,谁爱来谁来。”
“怎么了怎么了?有事好说啊。”郑丹忙着拉住她。
“好说不了,我说句难听的,您儿子这脾气,谁来都不好使。”
护工头也不回地出去,和陈晋渝擦肩而过时,陈晋渝都能感受到她通天的怒气。
这时郑丹也看见了放假归来的陈晋渝。
“小渝回来了?”
陈晋渝“嗯”了声,把书包放下,问道:“怎么了阿姨?”
郑丹面露难色,纠结了好一阵,才跟陈晋渝商量:“小渝啊,你能不能帮阿姨进去看看?”
她指了指宋明洲的房间,“你也知道他的情况了,醒过来之后一直闹脾气,跟他说了能治好能治好,就是不信,在医院嚷着要回家,现在回家了也不消停,药都不吃。”
“你帮阿姨劝劝?”
郑丹都这么说了,陈晋渝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径直上了二楼,敲了敲宋明洲的门。
如她所料,宋明洲没理她。
陈晋渝轻轻地推开门,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在看见宋明洲那一瞬间,呆住了。
本以为会看到一个身形消瘦、形同枯槁的他。
然而宋明洲半靠在床头,双手交迭垫在脑后,面前是开着的液晶电视,里面放着篮球赛,除了一条腿打着石膏,其他的完全看不出异样。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但看见宋明洲好好的,陈晋渝稍微安定了一些。
“谁?”宋明洲也不向房门口看去,视线似乎无法聚焦,但是语气一如既往地无情。
陈晋渝咽了口口水,紧张地说:“我……”
空气都安静了。
叁秒后,宋明洲从床上坐起来。
“陈晋渝?”
陈晋渝点头,哪怕他看不见。
“嗯……”
宋明洲再度靠回床边。
“呵,还知道回来?”
陈晋渝小声地问:“怎么了……?”
还问他怎么了。
宋明洲撇开眼,似是不愿回答这个问题,生了半晌闷气后,终是忍不住了,冷哼道:“你他妈的,十四天,你一天都没来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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