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子摆了摆手:“什么责罚,你所行,只要无愧本心,不违道义,宗门便永远站在你身后。”
“我今日唤你来,是有另一桩事。”清虚子望着明霜寒,须发皆白,神色中显出一股悲悯,“我闭关一月,为你卜了一卦。”
“霜寒,半月之后,太衍宗掌教继任仪式上,你可以见到,自己最想见的人。”
“你如今心境有失,修为难进,半月之后,是你的转机,但,亦是你的劫数。”
若是此劫不能渡过,便唯有沉沦。
修行无情剑诀的明霜寒,到头来,此生最大的劫数,便是情劫。
在听见最想见的人这几个字时,明霜寒便怔愣在了原地。
他如今最想见的人,便只有一个谢微之。
他还能见到她么?
“若你想去,那此番便由你代表凌霄剑宗,前去东境观礼。去与不去,全在一念之间。”清虚子的眼神很是复杂。
明霜寒屈膝半跪在清虚子面前:“多谢师伯,霜寒,愿往。”
若是能再见到微之,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也会前往。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清虚子目光悠远,繁杂心绪最后都化作一声轻叹在大殿中回荡。
情之一字,从来是半点不由人。
*
青崖域,上阳书院,孤岛之上。
文圣盘坐岸边,披着蓑衣斗笠,正像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老渔夫。
子书重明立在他身旁,脸色尚有几分苍白,脊背却挺得笔直。身着玄色深衣,不笑时竟显出几分萧杀。
“你对战魔尊的伤势还未好全,便又同几名化神动手,当真不怕损伤根基。”文圣握着钓竿,徐徐开口,双目睁开,眼神仿佛看尽世间沧桑。
子书重明哑声道:“...师尊,这世上,总有一些不得不去做的事。”
是他害了她,他欠了她,他只是想,为她做些什么。
哪怕她已经看不见,哪怕她或许不在乎。
唯有如此,子书重明心中才会好受些许。
“三百年了,你还是没有放下么?”文圣悠悠道。
子书重明默默无言,许久才道:“...我放不下。”
“师尊,我心中有愧,放不下。”
那是与他一起走过山水之间,引他走入符道的人。
若是没有谢微之,就不会有符尊子书重明,拿着半本残缺剑诀修炼的小书生清风,许是早就因为修为不济,死在百年前。
子书重明始终忘不掉,当日自己说出那句‘你是不是以为,只要桃夭死了,我就只能陪着你?不,如果她活不了,我就陪她一起去死’时,谢微之的神情。
其实这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但他再也没有机会,与微之说一句抱歉。
文圣抬头,天边浮云聚散无常,如人心难以捉摸:“重明,你可知,世事崎岖,从无回头路。”
后悔,是这世间最无用的情绪。
“你可还记得,我为何为你改名重明。”
“长夜过后,天光重明。”
“无论如何,一切都会过去。”
子书重明不知想到什么,有些失神。
水面钓竿微动,有鱼咬钩。
“半月之后,太衍宗掌教继任仪式,你便代为师前往观礼。”文圣提起钓竿,将一尾肥硕的草鱼放进桶中,吩咐道。
“师尊与青松真人乃是旧交,此番何不亲自前去,正可一叙。”子书重明觉得有些奇怪。
文圣答道:“不必了。”
子书重明便没有再多问,师尊行事,自有他的缘故。
同一时间,司命峰顶,谢微之坐在火堆旁,撑着下巴等晏平生烤肉投喂。
“你来得正巧,若是再迟一时半刻,我许是就不在太衍宗了。”她从储物袋中摸出两个酒瓶,扔了一个给晏平生。
晏平生接住酒瓶,侧头看她:“你不在宗门多留几日?”
他知道,以谢微之的性子,必定是不会久留在太衍宗的。
“该看的人看过了,该办的事也都办了,还久留作甚?”谢微之漫不经心道,这太衍宗里,没有什么能叫她久留的牵念。
“可我记得,半月之后,便是太衍宗大师兄司擎的继任仪式,你不留下观礼?”晏平生握着酒瓶问。
谢微之喝了一口酒:“是么?好像没人同我提过。”
“你可愿再留几日,等继任仪式观礼之后,我与老爹别过,咱们一道出游。”晏平生试探道。
“一道出游——”谢微之后倾,靠着树,手中握着酒瓶,姿态很是懒散,“与你一道,我有什么好处?”
晏平生换了坐姿,笑道:“那好处可多了,不仅天下美景我如数家珍,何处有美食,何处有美酒,也少有人会比我更清楚了。”
谢微之笑起来,调侃道:“小晏,你这话叫旁人听了,定要骂一句不务正业的。”
“旁人如何,我却是不在乎的。”晏平生理所当然道,“我只在乎,你作何想。”
“我作何想...”谢微之晃着酒瓶,靠近晏平生,“我自是觉得,再好不过!”
比起修炼,这世上,还有太多值得留心的事。
来这世间走一遭,便要痛痛快快,潇潇洒洒,才不负岁月。
两张脸凑得很近,晏平生几乎能清楚听到谢微之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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