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芒总盯着他。脸。脖颈。肩。胸口。一路往下,又一路往上,看了又看。到处都是好好的,确是没伤的样子。
她一心在他身上,看得久了,旁人不知真相,都以为她是太痴情,暗地里偷笑。
止衍道,“小芒果。”
“嗯。”
“总看我做什么?芒果糕不好吃么?”
“我伤着你了。”
“没有。”
“有。”
“没有。”止衍把剔完了刺的鱼肉夹进她碗里,道,“我连衣服都好好的。”
终芒道,“也许是衣服遮住了。”
“你认为衣服遮了我的伤口?”
“嗯。”
“要验一验么?”
“要。”
“你怎么验?”止衍压低了声音,“脱我的衣服么?”
终芒盯着他抿抿嘴。
止衍道,“宽衣解带这样的事,我愿意关上门以后做给你一个人看。不过现在大家都在,人言可畏,你该老实一些。”
周围几声窃笑。
终芒蓦地移开视线,不看他了。
她只是在担心伤口而已。
她自己不动筷子,止衍便把她碗里那块鱼肉夹起来,递在姑娘嘴边。鱼肉是很好吃的,一吃可以泯恩仇。
终芒张了口,乖乖把鱼肉嚼了咽下去。姑娘内敛,一向是属静的,连嚼东西时嘴巴也不怎么见动,一点声音没有。
止衍道,“好吃么?”
“嗯。”
止衍复又伸筷子,去给她夹别的。
这时候到处跟人喝酒的明一命窜到这桌来了,喝得微醺,又打着嗝,说,“摩婆。”
摩婆正给个小孩子喂饭,瞟他一眼。
明一命嘿嘿一笑。“今儿真好吃。”
“老婆子的手艺自是不差的,”老太太微微扬着下巴,明明是被奉承得挺高兴,却又摆出个板着脸的样子,又谦虚几句,“可惜咱们缺条件,那些个鼎鼎有名的菜,做不出来。”
被喂饭的孩子满嘴塞着食物,嗡嗡道,“什么鼎鼎有名的菜?”
摩婆数着,“金山日落,雪地埋花,长风堪醉,酒阑歌休。”
“那都是什么?”
“都是芒果小宴上的名菜,食材贵重,做法繁复,有菜比金玉之说。普通人家做不了,只有贵人才吃得上。尤其是那鼎鼎有名的‘酒阑歌休’,可是六道城才做得出的世间奇肴。”
孩子道,“六道城是什么?”
“六道城是这世间最繁华的地方。”
“比山下城还好?”
“跟六道城比,一百个山下城又算得上什么。”
明一命却笑道,“六道城那些东西有什么好的,空有个造价高昂的花架子,未必好吃。吃的东西,好吃才是第一位的,别的花里胡哨都是为了撑个面子,本末倒置。”末了,又奉承一句,“还是咱们摩婆做得好!”
老太太终于是笑了。
不远处挖着地的小旗子叫了一声,“二——姑——娘——”
终芒应了一句。
小旗子又叫道,“你快来看,快来看!”
终芒起身过去了。
明一命喝得多了,不太清醒,毫无眼力见地占了终芒的位置便在止衍身边坐下来,又给倒酒。“义兄,我敬你一杯!”
“一杯?”
明一命豪爽,“一壶!”
“一壶?”
明一命更加豪爽,“好,一坛!”
止衍把大酒坛推过去,这寨主端起来便咕噜咕噜全喝了。
“好酒!”
喝得太快,他胡子上也沾了酒,都有点亮了。空酒坛往桌上重重一放,明一命忽想起来什么,打了个嗝。“对了——义兄。”
“怎么?”
“听说京城不久前出了几桩大事,风风雨雨乱成一锅粥,成天有人发疯,上上下下不得安宁……”
喝醉了酒的汉子正晃着脑袋努力琢磨着措辞,止衍微微一笑,把话接了。“我做的。”
“……又是你做的?”
“京城确实很有意思。”
“……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
明一命想了想,压低声音,对暗号似的,“江……山……壁?”
“江山壁?”止衍一笑,“我不过是给他们画了几幅画。”
“什么画?”
正要追问,那边终芒回来了。明一命占着姑娘的位置,又醉酒不识趣,但止衍把他拎了起来,给姑娘让座。一道回来的小旗子手里抓了个大蛐蛐,细腿直蹦,很是凶猛,不日便会成为斗蛐蛐场上一员猛将。
孩子很乐。
“大妖怪,你看你看!”
小旗子把蛐蛐递在止衍眼前,炫耀宝物。
止衍顺着他心意,“恭喜。”
小旗子瞟了眼他奶奶,见老人家正专心给人喂饭,没注意这边,忙压低了声音,“我觉得它很值得住在漂亮地方。”
孩子真是好猜的。
止衍道,“想要新的蛐蛐壶?”
“想!”
“下次回来给你带。”
小旗子更乐了,正要开口跟他道谢,眼睛一转又看见边上的姑娘,于是改口,谢的不是这买蛐蛐壶的人,谢他的姑娘。
他说二姑娘慷慨大方、善待幼童,小旗子也是有恩有报的,日后若是二姑娘又要找借口下山,小旗子能帮她想一百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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