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穿堂风吹过,解了潮湿阴闷的空气,有一种说不透的清新凉爽,这天是快要出梅了!但酷暑也将紧随而至,她为此时能把握住这份无人察觉的凉意而心情大好。墙面爬着乱七八糟的电线,像蛛网一样,却也会在某处结出一朵灯花来,静静照着一堆乌黑的煤球、搪瓷缸里几根碧绿青蒜、还有谁家忘记收回的马桶,孤零零倚墙靠着,一声娇笑从未关严实的窗缝里钻出来,却又嘎然而止,是意犹未尽的风情。
宝珍回想着方才和雪琴说话的心境,仿佛从没有起过什么罅隙,但确实睁睁地有几道抓痕,如猫爪子挠过般,尖锐的刺痛已经好了,可要全然不见,还需时光慢慢去磨平,但她们还年轻,有的不就是大把的似水流年么!
梁鹂一早在弄堂里水龙头边刷牙齿,一瞟陈宏森从外面晨跑回来,满头大汗地凑到水龙头底下洗脸,就起身往另一侧去,陈宏森真是奇了,这些天见到他东藏西闪的,哼,偏不让她得逞。
一个箭步展开手臂拦她面前:“嗨,躲着我做什么,又不会吃了你。”梁鹂瞪他一眼:“小流氓!”
陈宏森怔了怔:“什么?”
“花花公子!”
陈宏森恍然大悟,往事不堪回首:“我也很惨啊,让你香一记面孔,被姆妈的藤条抽得都是伤。你瞧,给你瞧!”他掀起后背衣服:“看到没,藤条印子!”梁鹂抿嘴偷笑:“活该!反正我不要理你了!”
陈宏森龇牙道:“你敢不理我,我就四处嚷嚷,你香我面孔。”
梁鹂不笑了,一跺脚:“你敢乱说!我就告诉你姆妈,再抽你一顿。”
“让我不说可以,再香我一记面孔!”
梁鹂脸也不洗了,收拾起盆子气嘟嘟的回家。
陈宏森笑洒洒跟在她后面,嘴里哼起歌来:“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
烧泡饭的爷叔揿着锅盖问:“啥小秘密?”
陈宏森接着唱:“ 压心底压心底粉红色的回忆不能告诉你.......哈哈!”
第肆壹章
天边晚霞绯红,华灯初上,弄堂里藤椅、竹榻及小板凳陆陆续续摆好,人未在先占好山头,骑自行车晚归的人拼命摁铃铛、也没有谁理睬,只得跨下来推着走,甚至还要用力抬起搬过去,没有埋怨,已经习以为常。
这时正是吃夜饭的辰光,穿堂飘散着各种饭菜味道,糖醋小排骨的酸甜,雪菜蒸小黄鱼的鲜腥,腌笃鲜的咸香,小公鸡烧板栗的浓油赤酱,有户人家的男主人是湖南人,喜欢青辣椒炒肉,辛辣从前弄堂进,后弄堂出,冲得很,就听得打喷嚏声四起,有孩童端着碗站在弄堂里,吸着鼻子也能吃一碗白饭,当然都是贫民百姓,这样的味道不常有,倒是炒青菜的猪油渣香每日里可闻。
吃好夜饭,太阳落了,晚霞也散了,刷好锅碗瓢盆,摇着蒲扇从门里走出,坐到弄堂里乘风凉,分拆蚊香用铝片架戳起,立在纸壳面点上,现在市面上蚊香分两种,一种绿的,一种黑的,据说黑色是炭粉做的,价钿虽然一样,但绿蚊香用习惯了,虽烟也大,给人一种安定感,沈家妈就常说,古代赶蚊虫用的就是松枝药草、烟熏火燎这才有效果,黑色是无烟的。
梁鹂在房里用脚盆洗过澡,换身干净衣裳,抹了一脖子痱子粉,和沈家妈一起出来。阿宝、毛头和四尼陪阿婆围着矮方桌搓麻将,阿婆岁数大了,老眼昏花,记忆力也不好,却来得沉迷搓麻将,总是输,骂骂咧咧掏钱,沈晓军蹲在旁边看他们白相玩。忽听得震耳欲聋一声响:“嘭!”整个弄堂都似乎抖了抖,阿婆捂捂胸口:“吓人倒怪,差点吓出神经病!”阿宝噗嗤笑了:“是心脏病!”阿婆眼一瞪:“我心脏好的很!”
梁鹂顺声望去,一股子黑烟伸腾弥漫,麻袋像吹风机般鼓膨膨的,又像弥勒的乾坤袋,张爱玉抱着饼干筒走过来,装了半听爆米花,沈晓军抓了几把给阿宝他们,沈家妈接过饼干筒道:“那你们去吧!”张爱玉脸一红,沈晓军笑嘻嘻的,再抓一把爆米花,揽住她的肩膀进门上楼。
“沈家妈!”牛肉面店的老板娘、李建丰的妈,很稀罕这时出现在弄堂,沈家妈已经问出来:“店里不忙么?”递上饼干筒。
“忙得四脚朝天。”建丰他妈摆摆手,坐到她旁边,四处望望:“晓军不在啊?我有急事体寻他拿主意。”
“他打浴洗澡去了。”沈家妈好奇心生:“啥事体?讲把我听听。”建丰他妈把一张名片给她看:“方才店里来个客人吃面,听到建丰跟着收录机唱《玲珑塔》。讲唱得不错,嗓子也好,让拿他的名片、去文化宫寻个唱滑稽戏的王老师,可以培养培养。”
“好事体啊!”沈家妈眯眼细看名片,就认得个童字,作罢,还给她,笑说:“我让晓军空了去寻侬。”建丰他妈道声谢,站起身掩饰不住喜意走了。
“伊哪能啦?笑的眼睛都没了。”乔母端了盘杨梅来,望着擦肩而过的身影两眼:“老板娘高兴的都没看见我,是中五百万大奖么?”把盘子递到沈家妈面前:“吃杨梅!”沈家妈哟了一声:“杨梅快要下市了吧!”乔母道:“七月份最后一拨,单位里发了一小篮子,大雄山的杨梅,有名倒是有名的。尝尝看!” 沈家妈摇头拒绝:“牙齿不好,吃不了牙根酸。”又把饼干筒给她:“爆米花,刚刚炸出来,满嘴的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