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还睡眼惺忪地没清醒,但他叠出的被子、铺出的床,都是又妥帖又讲究,实在只有家教极佳的人家才能教得出来。
陆秧秧边抹面膏,边在镜子里看晏鹭词铺床,忍不住就又开始琢磨他的出身。
但毕竟时间紧迫,容不得她仔细琢磨。等晏鹭词洗漱完,陆秧秧就往他手里塞了两块昨天从二狗叔那里拿回来的过夜点心,然后拉着他骑到了大王的背上,一起赶去了薛盈的竹楼。
薛盈那里,十大桶药草已经备好了。
为了在药草成熟的最后关头看着不出意外,她昨晚一直没睡,困得在眼底补了好几次妆,见到陆秧秧后,她当头丢给她一麻袋三斤重的制药手记,接着便要回屋继续补觉去。
但没等她走出两步,张百里突然扬着他火红的马尾发梢,从山峰一侧翻越而下。
他脚尖轻点崖边树枝,脚下的树梢刚一微颤,他人就已经跃到了远远的另一根枝桠上。
几次下跃,终于眺望到薛盈的竹楼,他急急刹住,脚背倒钩住树干,拢起手仰胸大喊:阿桂难产了!
山谷里自然不会只有陆秧秧这几个人。
十二年前那晚,山谷内的众人几乎覆灭,逃过一劫的差不多只有一些老、弱、病。少数在劫难中没死成的壮年,也都受了重伤,不是缺胳膊就是断腿,在薛盈没日没夜的救治下,才堪堪保住了命。
可山谷的灾难并没有结束。
那晚过后,本来花开四季的山谷谷底变成了一个积满了血水的池子,根本无法住人。
老、弱、病、残们也不适合在难以上下的山间崖壁居住。
最后,陆秧秧在张百里所在的北峰后面辟了块地,给所剩不多的老弱病残们建了个新村子。
那里原本是片未被开垦过的平坦地,地势平缓,土壤肥沃,但由于邻着个深不见底的陡立悬崖,一旦靠近很容易失足落下,因此轻易没人会越过山峰去那里。
可那里却是西南山谷唯一没有受到那场血雨腥风影响、仍旧可以耕种居住的地方。只要陆秧秧想办法在悬崖那儿设个阵,让人不能靠近,就完全能供他们自给自足地过活。
高烧退去的几日后,陆秧秧将这件事办成了。
后来,那晚不在山谷、并没有受到劫难波及、好胳膊好腿的人回来,看到山谷内的惨状,也都扛着行囊住到后面村子去了。
就这样,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村子的建设如火如荼,如今也算是能安稳过日子。
因为地处张百里的北峰后面,所以这管理村子的重担,便交到了张百里手里。
张百里也不负众望,十分负责,哪家需要点火,他都义不容辞,需要去山谷外的镇子采购生活用品时,也是他跑腿跑得最勤快。
而在这个村子里,有一对名叫阿桂和大贤的青梅竹马。
阿桂比陆秧秧大上几岁,十分地温柔。
山谷未出事前,她总是笑眯眯地跟在还很小的陆秧秧身后,帮她擦弄脏的脸、给她补刮坏的袖子。
山谷出事后,她明明胆子很小,连旁人的伤口都不敢看,却还是极力要求留在血都未干的谷里照料陆秧秧,不肯搬去村子。
直到她发现自己无法在崖壁山间独立生存,不仅照顾不到陆秧秧,反倒要陆秧秧时刻关心她,她才哭着离开。
分开居住后,两人便自然而然,不常见面了。
但感情是没有那么容易斩断的。
前年大贤向阿桂告白提亲的时候,陆秧秧正好到村子巩固断崖边的阵法,不小心就听了个全乎,捂着嘴在心里哇哇哇哇尖叫了半天。
去年夏末秋初,她从张百里那里听了一耳朵,知道阿桂有了身孕,特特地从山谷的宝库里找了好多补品,托张百里送过去。
此时听到阿桂难产了,陆秧秧立刻提起了心,手里提着的袋子不自觉垂到了地上。
村子里,一直有位产婆,多年来山谷里的婴儿几乎都是由她接到了人间。
但如今她的年纪大了,手脚没有年轻时那么有力。
发现阿桂生得艰难,她用尽全力在阿桂的肚子上助产推了几下,胎儿不见下来,她自己反而有些撑不住,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湿透了背衫。
阿桂则更不好受,很快便连呼痛的声音都微弱了。屋内闷热,豆大的汗淌满了她的脸和脖颈,打湿了她身下的床褥。
大贤靠在另一侧的床边,将手送在阿桂的手里,被她捏得生疼也没呼一声,只是眼中含泪地紧张盯着阿桂,眼眶通红。
这时,随着屋门推开,一缕清风透了进来。
薛姑娘!
产婆见到薛盈,如同看到了救星。
她激动地鼓励阿桂:薛姑娘来了,咱们没事了!
阿桂睁开汗水糊住的眼睛,努力地露出一个笑。
薛姑娘。
怕吓到阿桂,产婆走到门边,小声地告诉薛盈:胎儿位置不正,我摸着,膀子在外
情况危急,薛盈听完后,疾步往阿桂走去。
但她刚迈出步子,高髻上步摇钗尾的两颗飞凤金珠急急相互一撞,便又摇晃着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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