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微星坦然承认:“是。”
西尔维奥:“所以,有必要再继续?”
祝微星没在老人严肃的质问下发憷,他认真的想了想,答:“有。”
场内一时被他这淡定态度惊到。面前可是西尔维奥,上世纪最杰出的钢琴家之一,台上这小子是多不知天高地厚?弹砸了还敢跟大师这样理直气壮,怕是要吃不完兜着走。
没想到西尔维奥只是打量了他几秒后,竟然点了头。
大师都不怕浪费这七分钟,其他评委自然没了意见。
而祝微星在董树声鼓励的眼神中重新回到钢琴前,坐了两秒后,他勉力忍耐住高烧中的浑噩与不适,握了握酸痛至极的手,止住颤抖,再一次敲下了琴键。
“先生最近好吗?”
幽清的茶室内,阳光茸茸,清茶袅袅,师徒二人对坐相饮,一尘浮光暖静。
对座的老人形貌清癯,笑容温柔,他看着面前的青年道:“我当然好,你们都怕我寂寞,隔一阵就来看我,你这样,你师兄师姐也这样,连她的朋友都这样,是当我多爱热闹?”
楼明玥浅笑。
目光又落向桌上一排调律工具。
这么多年,琴房的琴都是先生自己调的,一台都舍不得假于人手,楼明玥实在怀念。
海鹰发现到他的眼神,表情一顿,本想转了话题,却听小徒弟说:“我最近练了一首新曲子,先生要听一听吗?”
海鹰一愣:“你……还弹琴吗?”
楼明玥点头:“以前弹琴是疲累,现在弹琴是消遣,本想完全戒了,但发现好难,实在心力交瘁时,弹一弹,日子就又能继续了。”
海鹰看着他比自己还削瘦的模样,不忍听下去,只说:“好啊。”
楼明玥弯起眼,竟露齿笑了笑,起身去了琴室坐下。
可当琴声响起时,海鹰却一下皱了眉。
台下的西尔维奥也在皱眉,因为祝微星的起手弹得和第一次一样,第一乐章的引子,依然冷静且平淡。
但细听又渐渐不同,像一声悠长的轻叹,延展出其后的絮语,又像命运齿轮的机械卡壳,自此开始艰难的轮转。
这首奏鸣曲是贝多芬二十八岁所作,当时他正深受耳疾所困,却不得不因为钢琴家的前途,掩下这个苦痛的秘密,独自面对未卜的前路。《悲怆》第一乐章的起始,便充满这样矛盾心酸的挣扎。强奏之后又减弱,弱奏之后又渐强,忽高忽低,往复旋转。像命运的高峰低谷,生命的崎岖无度。
但即便在如此沉郁的环境中,《悲怆》依然没有凄苦,它是倔强的,永不服输的,这在引子过后的快板部分便能感受得淋漓尽致。
若单论手法技巧,这曲子比起李斯特简单多了,可难就难在情感的把握上,音乐、节奏、速度、平衡,甚至是留白,都有其独特的排列组合,起落变换全靠演奏者操纵把控,在有足够演奏基础的支撑下,优劣的表现有时只在那微末的情感起伏之间。
想将贝多芬的曲子弹到极好,一靠天赋,二靠领悟,偏这是练习再多次都无法轻易做到的。那曲中的张力,只有感同身受者才能在演奏中深深呼应,而每一次音符的流泻,都仿佛是演奏者与作曲者一道燃烧出的生命,以换灵魂共鸣。
楼明玥的《悲怆》并不激昂也不浓烈,依然秉持着他一贯的克制压抑,却又能在隐忍的表面下窥伺到奔腾翻涌的内里。那是他的呼喊,他的不甘,他这一辈子穷尽所有仍未了却心愿的遗憾。
师姐说,弹不了贝多芬不是坏事,她宁愿他一辈子弹不了,可现在,他却做到了。
摁下最后一个琴键,楼明玥喘了几喘才平复住呼吸抬头微笑。
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海鹰,而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他正站在琴边,表情凝重地盯视过来。
楼明玥认出他是谁,虽有些意外,但目光仍自他身上擦过,落向另一边的海鹰。
楼明玥有些自豪的说道:“先生,你看,我还是学会贝多芬了。”
第一乐章的收尾明明那么积极那么阳光,海先生却在那一刻似有所觉般红了一双眼睛。
“很好……”他望着眼前的人哽咽着夸奖道,“弹得很好。”
“很好。”台下的西尔维奥也道。
在《悲怆》曲结束完半晌,竟是大师当先打破了场内的怔愣与死寂。也拉回了祝微星盯着观众席二楼看台发怔的注意力。
金律的评委只会在赛后接受采访时发表些对选手的评价,赛时几乎不言,可大师竟当下便给出评断,不少人觉得这可能会影响其他评委对此曲的印象。
台下一时满满窃窃私语,各抒己见。
祝微星却顾不得这些,给评委和观众鞠躬致谢后,他急急下台,连衣服都未换,便要从外面绕去二楼。
可在上台阶时,忘了周身虚乏,一个脚软,眼看要踏空摔下台阶时,被三两步迎面赶来的一双手一把捞近了怀里!
第137章 语出惊人
宣琅原本在场下等着接祝微星, 结果这学生下了台却直冲场外。宣琅随上后才发现原来是家属来了。虽觉那男生不太像会照顾人的样子,但见祝微星对他极其信任,宣琅还是贴心的放了手, 由着人把自己的宝贝学生带走了。
酒店的床上, 祝微星躺在那里看姜翼粗手粗脚的拆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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