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花笺,不会是珩哥叫人,给塞进书稿里去的吧?!
只是这次还不等贺顾亲自去宫中见他求证,宫里斋公公却忽然造访,到府上来传旨了。
斋儿还年纪轻轻,却已生了一脸的笑褶子,一见了贺顾,更是喜笑颜开,拱手道:“恭贺统领,今日过后,这公主府出了两位公主,更是实至名归啦。”
贺顾一愣——
两位公主?
也没等他发问,斋儿便一正颜色,取出袖子里的杏色折子,淡笑道:“贺统领,接旨吧。”
贺顾隐约猜到几分裴昭珩要干什么,但这想法太过大胆,一时叫他不敢相信,也只得跪下垂首恭候圣谕。
……等贺顾真的亲耳听见这道圣旨的内容时,再抬头看着气定神闲,喜气洋洋传旨的斋公公,也不由为之折服——
那睁眼瞎一般,仿佛一点都不曾觉察到皇帝晋封一个不姓裴的姑娘为当朝公主,究竟有何不妥的坦然,以及丝毫不对内闱私事、还有天子与贺顾之间关系好奇的分寸,也足以叫人叹一声,斋公公年纪轻轻便能接他师父的班,吃上揽政殿内官之首、内务司掌事这碗饭,也绝不全是因他拜了王忠禄这个好师父,又沾了师父光的缘故。
只是斋公公不计较,满朝的文武百官却不可能不计较,更不可能对福承郡主忽然变成了福承公主这事视若无睹置之不理。
放眼纵观古今寰宇,异姓王有之,异姓公主却从未有之。
何况前朝旧代,每有异姓王,那也是人家为了江山社稷立下汗马功劳,叫皇帝不能不封,不能不赏,且尽管如此,历朝历代每立异姓王,也是慎之又慎,深怕埋了祸患,万不敢随心所欲。
怎么如今皇帝为着亲近他贺子环,却竟能封他的女儿做公主,这岂不是无法无天了?
且前些日子,皇帝与贺统领有染的传言,便已经很是甚嚣尘上,只是为着御史台一窝子言官先头催着选秀立后碰了一鼻子灰吃了挂落,朝堂上这才稍稍消停了几日,不想还没安生上多久,皇帝竟又来了这一出——
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朝野上下吵得一锅粥般乱糟糟——
是的,贺顾也没想到,他本以为自己早已是洗也洗不干净的男狐狸精的形象,却竟然还会有文臣愿意替他说话。
一边说国有国法,纲常不可罔顾;一边则说福承一个小姑娘,不过四五岁大,公主也只是享清福,又不掌权,就算是陛下宠爱些给了个虚名,又有什么要紧,何况福承不也是陛下亲姐姐的孩子吗?待她亲厚些又有什么错?
他们吵得不可开交,倒是贺统领这个在风暴眼正中央的,每每被逮住谴责追问,总是一问三不知,满脸茫然,叫人看了气都气不上来,一拳打在棉花上,骂也不是打更不是(毕竟也不可能打得过他),于是文臣们便索性也不理他,只两派互不相让,争得脸红脖子粗。
偏不凑巧,这给贺顾说话的,里头恰有年初才高中,被选入翰林院做修撰的王二哥——
王二公子,论别的或许还会谦虚一二,可若要比抬杠,那却是老天爷赏饭吃,是娘胎里带出的天赋和绝学,打小便从没输过任何人,和御史台硕果仅存的几个老御史唇枪舌战,又一连写了七八封裹脚布一样长的折子递到御前对骂,喔……贺顾险些忘了,文人对骂那不叫对骂,叫辩议,坦荡得很,不掉价,不寒掺。
最终这场机锋还是以议政阁龚大人、翰林院数名年轻编修、修撰、以及兵部、工部数名官员稍占上风作为结局——
之所以说是稍占上风,自然因为终结这场争执的另有其人。
皇帝似乎是打算不吓死这一届朝臣不算完了,就在朝野上下隐隐有妥协认同福承毕竟只是个女孩子,封了也就封了时,忽然在某日早朝上淡淡然扔了一句。
“诸卿近日争议,实属不必,朕眼中福承便是朕的孩子,晋封她,又与男女何干?”
好家伙,此话一出,顿时气得御史台的几个老大人跳脚,连呼裴氏宗族血脉,今要乱在本朝,休矣!休矣!
一时念叨对不起先帝,闹着以头抢地,一时又哭着喊着要皇帝收回成命,卯着劲要去揽政殿撞柱。
只是裴昭珩似乎早有准备,揽政殿里几根庭柱,都叫宫人裹了一层厚厚的绒垫子,又选了十好几个粗壮内官,每到这些人面圣就守在边上不错眼的盯着,叫这群干瘪、瘦巴巴的小老头就算想撞,也只能撞进内官们温暖又宽厚的怀抱——
贺顾在边上看的叹为观止,心道上辈子他不在的那些年也不知道珩哥是怎么和这些人斗智斗勇,如今才能练就这般本事。
只是虽然瞧热闹有趣儿,但叫满朝上下为他乱成一锅粥,也实非贺顾所愿,他终于还是看不下去了。
珩哥会晋封宝音做公主,这事恐怕多少也和那日自忠王府回宫,马车上他俩的争执有关,想是珩哥为了叫他放心,让自己相信他,才会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给宝音一个公主的名头。
贺顾即使不在意宝音究竟做不做公主,可却也很难不为他这样的体贴窝心,人家对他好,他当然不能不识好赖,话说的便很委婉:“我觉得此事……到此为止是不是也就罢了?毕竟都是上了年纪的,迂腐些也实属正常,珩哥要不就别再刺激他们了,左右他们也不能真的拿我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