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顾尚且如此,掌着批红权、如今已统管议政阁、身处权力中心的裴昭珩便更不必说了。
两个爹这次都忙的脚不沾地,宝音便只能被贺顾托付去了言府暂时求言家二老帮着代为照看一二。
从前贺顾赋闲在家时,裴昭珩统管刑、工二部,忙的脚不沾地,二人成天见不着多久,如今贺顾倒也有差事了,要和裴昭珩一样每日起早摸黑的赶朝会,倒能或远远瞧着、或擦肩而过,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只是在旁人面前,便不免得装的义正言辞、目不斜视、人模狗样,绝无什么不轨的关系。
贺顾从前倒也没发觉,自己竟然有这么逆反的一面,越是白日里要在旁人面前老老实实毕恭毕敬的叫他恪王殿下,甚至十二卫调拨有时还要请示议政阁,自然免不得征求首睽和他这个掌着批红权的王爷的意见,他心里越是痒痒,只想干点什么不合宜不恰当的,扒了恪王殿下外头这层看似严丝合缝、矜然自持的壳儿才好。
于是进了夜里,每每到了没旁人能瞧见的地方,贺小侯爷便也愈发的肆无忌惮。
总归这个人忍受他的肆无忌惮,也不是第一回 了。
年节过去,春闱大比终于揭开帷幕,有了去年惠州秋闱舞弊拖垮陈家的祸事在前,这次春闱的主考自然是吊足了胆子,生怕出一点差错。
这场春闱贺顾虽然不考,但李秋山李都统那边人手不够,他便也调拨了人手帮着维持京中秩序,而且这场春闱要考的有胞弟贺诚、有王二哥,贺顾心中多少也是有些紧张的。
王沐川且不说了,以他的文采词赋,只要有心,别再如同上一次那样写些过于偏激、针砭时弊的文章,又恰好落进被他“针砭”的陈家手里,榜上有名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且如今陈家垮台,也再没什么人敢因私怨黜落他这个议政阁首睽次子的文章了。
倒是贺诚,虽说秋闱已取了解元,但若能一鼓作气,春闱提名两榜,以后便再也不必受这备考的折腾,那自然是最好的了,毕竟好事不嫌多嘛。
只是还没等来春闱放榜的消息,却等来了一件叫人万万没想到的事。
废太子妃孟氏自幽禁太子的行宫被押解回京,路上竟趁守卫不备,掐死了襁褓中的女儿,又要自寻短见,幸而被回过神的守卫拦住,这才没叫她立刻魂归九泉。
年底送孟氏前往行宫的是皇帝亲遣的十二卫,只是那时的十二卫统领仍是李秋山,如今出了这样的纰漏,偏偏贺顾却在这个关头接了十二卫,于是这个过责便不担也得担了。
裴昭元虽已是废太子了,但孟文茵掐死的毕竟还是他的骨肉,也是裴家的骨肉,哪怕是个姑娘,这么大的事,总得给揽政殿上表陈奏,哪怕里头的皇帝已然重病不起。
贺顾考虑措辞,字斟句酌写了一封十分清楚详尽的奏疏,送进揽政殿,只是本以为皇帝病得厉害多半来不及太快看,却不想奏疏刚递上去没多久,第二日皇帝便召见了孟氏。
贺顾只得命人押送孟氏入宫。
揽政殿如今除了陈皇后和揽政殿的宫人几乎谁也进不去,就连议政阁大臣奏汇也一样进不去,贺顾亦不例外,自然不可能知道皇帝在里面和孟文茵都说了些什么,皇帝的病又如何了。
只是孟文茵出来时,面色灰败如墙灰,双目无神,贺顾把她送回关押她的那个小院子去,也只得增加人手严加看守,以防她再自寻短见。
晚上回去贺顾便把此事告诉了裴昭珩,闷闷道:“也不知道裴昭元究竟和她说了些什么,那孩子还那样小,她做生身母亲的,竟能下的手去掐死了孩子……你说,陛下病成这样,还要召见她,珩哥……陛下会不会怀疑这孩子是我……”
裴昭珩道:“当初此事是李秋山秉办,与子环无关。”
贺顾叹口气道:“你自然是知道与我无关的,可是今日陛下见了孟氏,也不知道她会和陛下说什么?如今裴昭元落得这步田地,孟氏性情贞烈,她还不知会如何怨恨珩哥与我……”
裴昭珩脱了玄色外裳挂在架上,露出衣带束着劲瘦紧实的腰线,他一边一圈圈散开那束着腰腹的衣带,一边垂目道:“是大哥逼孟氏掐死这个孩子的。”
贺顾本来还在看着他松衣带发愣,闻言愣上加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半晌,才不可置信道:“……什么?”
裴昭珩身上已然脱的只剩下两件月白色绣着暗色文竹的中衣。
“……孟氏想要用这个孩子救大哥一命,却不知大哥在盘算着用她和这个孩子的命东山再起、最后一搏。”
“她别无他选。”
贺顾听得有点懵,半晌才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道:“你……你是说,太子故意让她掐死这个孩子,就……就为了栽赃给我?不是……难道陛下不明白吗,如今珩哥何须如此?我又何须害那孩子?陛下怎会信她?这简直……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裴昭珩道:“只要父皇肯信,便不是无稽之谈。”
贺顾心头一跳,他当然明白裴昭珩说的不错——
皇权……的确便是这么荒谬的东西。
无论多么荒谬、谈一样的故事,只要能讲的说服了天子,黑的便也能变成白的,颠倒阴阳亦不过尔尔。
而对天子来说,无利可图的死人用命来讲的故事,听起来却格外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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