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顾想及此处,却又猛然惊醒,自他回京以后,或者说更早……自他和三殿下从布丹草原上回来以后,他隐隐约约觉察到的那些裴昭珩身上的异状……
那时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眼下把这些蛛丝马迹串联在一起,贺顾却一下子回过了神来,他抬眸看着裴昭珩,哑声道:“殿下……殿下这是……都想起来了?”
他这么说,无疑已然相当于承认了,裴昭珩身子僵了僵,心跳却跳动的快如擂鼓,他死死的抓着贺顾的肩,死死的抓着这个他本以为早已丢了,再也寻不回来的人。
这个人……便是前世那在三九寒天里,冒着死放了自己一条生路,却又故作平静的禁军统领;也是那个在他孤身一人、寂寥多年以后,忽然出现在他身边的、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旁人都瞧不见的、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孤魂野鬼,是那个曾经撩动他心弦、和他耳鬓厮磨,却又绝情的、没有一点解释便头也不回决绝离去的少年。
有人曾经问过他,便是能再逆转时空,重回往昔,可此人早已忘却前尘往事,也不记得任何一分一毫与他的瓜葛,也许便要与他形同陌路一世……
果真值得吗?
而那时的裴昭珩,却从没有想过什么值不值得,对他而言,只要这个人还鲜活的活在这世上,在他能看见的地方,有血、有肉、有笑、有泪,便已经是自己和老天爷讨来的大便宜了。
至于形同陌路……
他又如何会与子环形同陌路?
这些他都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或者说,裴昭珩从不敢和老天奢求更多。
可此时此刻却发现,原来上苍待他如此不薄,这个人……居然完完好好、连带着魂灵、记忆、血肉,一直在他的身边……
从未离开过。
贺顾并不知道裴昭珩心里千回百转的想了些什么。
但只是看他一瞬不错的望着自己,眼里氤氲着点淡淡的水光,那双连汴京城最好的画工也画不出的漂亮眼睛,眼尾微红——
像是初春三月新开的桃花浸了雨露,满目芳菲,潋滟生光。
几乎叫他看的忘了呼吸。
裴昭珩终于缓缓松开了捏着贺顾肩胛的手,他修长白皙的指节微微曲起,碰了碰贺顾的颊畔,低声道:“我自然……自然都记得。”
贺顾闻言,这才猛然回过神来,尽管他俩已经做过了更亲昵的事,但被三殿下这样目不转睛的瞧着,碰着脸颊,却也有些尴尬,本能的就想往后缩,缩了一半却又回过神来眼下再躲不大妥当,只好又顿住不动了。
贺顾喉结滚了滚,道:“这……这也太邪乎了,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是从以前回来的……原来殿下也,那……”
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总不能说“上辈子我死的太早,我嗝屁以后,殿下过得可还顺心”吧?
裴昭珩却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那只在他颊畔曲起的手指伸展开来,卷着贺顾散落的一缕额发有一下没一下的打起了圈,低声道:“子环可还记得做过什么吗?”
贺顾茫然道:“什么?”
话一出口,却又忽然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太对,愣在那里开始苦思冥想到底哪里不对,裴昭珩见状,倒也不催他,只目色淡淡的望着他,一言不发的等他想。
贺小侯爷想了半天,终于知道那股子不对劲的感觉是从何而来的了——
三殿下方才,那手指圈着他头发打转的动作,不是他……他在“心想事成玉”中,撩拨那个梦中的“三殿下”时,动不动就干的吗?
这是不是……是不是有点蹊跷?
看三殿下方才那神态,和意味深长的眼神,分明是故意在他面前用这个动作的,他这是什么意思?
或者说……这意味着什么?
贺顾当然不是猜不到。
那个一直过于真实,而且梦中所发生的事,又都恰好能和前世他死之前对上的玉中梦境,真的只是个梦吗?
贺小侯爷的脑海“轰”的一声,几乎骤然失去了思考能力。
他半倚在床榻间的靠枕上,就这么凝固成了一尊雕像。
梦倘若不是梦……
三殿下也不是那个三殿下……
他当然都记得。
……
……那什么,爹要是记仇的话,儿子会不会也很记仇?
裴昭珩见他这副神情,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勾了勾唇角弯腰下去凑近了贺顾呆滞的脸——
贺顾便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裴昭珩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在自己眼前放大。
裴昭珩用一种极低,只有贺顾能听清的声音,温声道:“我在前世,看见的那个子环,便是今生的子环,是子环回去见我了,对不对?”
贺顾傻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裴昭珩想了想,又道,“容我想想……是在西山弓马大会之前,可对?”
贺小侯爷终于回过了神来,结巴道:“我……我真不记得了,还以为那就是个梦来着,难不成……难不成那块玉竟然连通着……”
裴昭珩道:“果然是你。”
贺顾顿时哽住了。
那块玉连通着的,若不只是个梦,而是三殿下的前世,方才裴昭珩语意里那若隐若现、似有若无的怒意,便大约不是他的错觉了……
毕竟被人撩拨了一回,又始乱终弃的跑的半个鬼影也寻不见,想是谁遇见这事……都不可能不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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