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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昭临从未见过皇父发这么大的火,头叩到一半,听到最后一句,才又呆呆的抬起头来,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时几乎感觉天都要塌了。
    站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陈元甫陈国舅,却忽然不咸不淡来了句:“十二卫毕竟还是隶属京畿五司的,如今二殿下得了京畿禁军职司,一时大权在握,少年人不更事,拿错了主意,办岔了差事,也是情理之中,陛下不必太过苛责于殿下了。”
    陈元甫这话,看似是在替裴昭临说好话,可话里却处处埋着的都是坑,裴昭临心知自己的舅舅管着洛陵、承河二处镇守大营,已是手握了朝廷一半多的军权,所以当初皇父竟然不生猜忌之心,还肯将十二卫交由他打理,才格外叫裴昭临雀跃,君父这般信任,此举岂不是有言外之意?
    可那是有多雀跃,现在听了陈国舅这话便有多毛骨悚然,这个不安好心的老狐狸,说的看似是好话,却字字都是诛心之言,话里话外岂不都是在暗示他外家闻家既得了大半兵权、又得了京畿禁军职司,他生了不臣之心,这才要叫人惊害太子的姨母——如今的皇后娘娘?
    可他却敢发誓,他绝无此心啊!
    裴昭临一时感觉又憋闷又委屈,可却偏偏又找不出什么话为自己开脱,方才君父又动了那么大的肝火,他如今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直如四面楚歌。
    正此刻,殿外忽然传来一个女子声音。
    “陛下!临儿也是无心之言,无心之失,这孩子素来一根筋,性子单纯,哪里就想得了那么多?又能有那般狠毒的心思,陛下可万不要误会临儿了啊!”
    来人是个穿着鹅黄色宫裙、身姿高挑、四十岁上下的美妇,她生的浓眉大眼、五官英气,不是别人,正是二皇子的生母闻贵妃。
    闻贵妃身后又跟了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皆是风尘仆仆,正是刚刚回宫往陈皇后宫里来,便撞上了正好往芷阳宫来的闻贵妃的贺顾与裴昭珩二人了。
    皇帝看见闻贵妃,先是蹙了蹙眉,道:“你怎么来了?”
    继而又看到了她身后的三皇子和驸马,愣了愣才道:“珩儿,你怎么也回来了?”
    二人行过了礼,裴昭珩才道:“江洛的差事交代完了,儿臣本想赶着回来陪父皇母后过年,只是来的迟了,母后她……”
    正此时,内殿那给皇后看诊的老太医却走了出来,众人见他出来俱是面色一振,纷纷围了上去,皇帝更是立刻疾声问道:“皇后如何了?”
    老太医叹了口气,把药箱往旁边地上一放,便作势要跪下磕头,皇帝连忙扶住他急道:“你跪什么,太医倒是说啊,皇后如何了?”
    老太医被皇帝扶着没跪下去,只得拱手摇了摇头惭道:“老臣无能,皇后娘娘的身子本就有些旧疾,底子也弱,平日最忌惊悸忧思,若能好好养着,也不是不能慢慢好转,可观娘娘脉象,近日俱是郁结于心、忧思过度,本就于凤体有伤,昨日又受了大惊吓,一时昏厥过去,便叫寒邪侵体,这才高烧不退,呓语连连。”
    皇帝听得着急,连忙道:“那要如何是好,要施针还是要吃药,文太医倒是想个主意啊!”
    文太医连连摆手,道:“这一遭来的大,如今药已是灌不下去的,便是施针,也只能稍稍缓解一二,但娘娘挺不挺的过来,这烧退不退的下去,何时醒来,那都只能看娘娘自己了,老臣也是束手无策啊。”
    皇帝怒道:“什么叫看阿蓉自己,那若是她挺不过来,又会如何?文太医不是也在宫中行医几十年了吗,怎么就束手无策了呢?难道卿的意思,是要叫皇后自生自灭不成!”
    文太医道:“若是挺不过来,高烧久久不退,便是运气好,保得住性命,脑子却也多半要不好了……老臣……老臣无能啊,老臣对不起陛下,实在是想不出办法来……”
    这老太医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他那张老脸上,无奈也有、无力也有,唯独没有害怕,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治不了就是治不了,要头一颗要命一条,随便皇帝处置的模样,
    贺顾:“……”
    他可算明白了,不要脸大概就是这老头儿,能在宫中行医几十年,还能活到这个年纪的原因了。
    贺顾转目看了看三殿下神色,果然见他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回京路上,兰疏与三殿下已经将当年他为何要男扮女装、又是如何从三皇子成了长公主的事,细细跟他说了一遍。
    当年真正的长公主——三殿下的孪生亲姐姐夭折了,陈皇后还是淳惠皇贵妃,初为人母,便遭了丧女之痛,一时悲悸交加,连续三日水米不进,抱着长公主的尸体久久不撒手,更不许芷阳宫的宫人传出去一点风声,后来惊动了皇帝,她便拔了头上发簪抵着喉咙以命相胁,死也不让别人带走她的女儿,她像是一只警惕的、受惊的母兽、嚎叫、嘶吼、发着疯,誓要捍卫她可怜的幼崽,尽管那幼崽的身体已经一片冰凉,甚至……
    还好三日不睡不歇、水米不进,便是铁打的人也要扛不住,何况小陈氏也只是个弱质女流,她终于有了要扛不住小憩的时候,三殿下便想了个主意,扮作了自己已逝的姐姐,这才换出了长公主的尸体,又安抚住了状若疯狂的母亲。
    她是不幸的。
    一个失心疯的女人,注定是留不在帝王身边的,若教群臣百官知晓,等着她的不是幽禁便是冷宫,届时无论皇帝再如何爱重她,她也要离开丈夫、离开儿子,而一个生了这样病的女子,要她一人在深宫冷院里独活,又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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