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太子之间,只隔了裴昭临一个人,实在有些太近了——
离太子过于近,贺顾心中便既觉厌恶,又十分恶心。
不仅是情感上的恶心,也是生理上的恶心。
只要一见到这个人,就能让贺顾想起被凌迟的那种非人痛处,他实在没有办法能够让自己完全不受影响。
可也只能坐下,强迫自己不去看,也不去想。
但即便贺顾不看不想,太子却不可能一点声息不出。
毕竟裴昭元是一国储君,既然坐在了这里,就注定是要受众人瞩目的。
太子笑道:“皇妹和驸马回门,竟正好赶上七夕,这日子意头甚好,可见皇妹与驸马,是命里缘分使然,注定了要白头携老、相伴一生的。”
太子这话,分明是在恭维君父,皇帝听了,脸上笑容却不知为何淡了三分,道:“公主和驸马回门的日子,也是朕与皇后定下的。”
太子脸上微微一僵,但他头脑转的甚快,立刻便又改口道:“父皇与母后爱重皇妹,一片慈心,实是用心良苦。”
皇帝面色稍缓,沉默一会,道:“为人父母,自然是要多操些心的。”
席上一个胡须花白,身形高瘦的老者闻言,站起身来,遥遥朝着皇帝一拱手,道:“陛下所言极是,常言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为人父母,便难免要多操心一些,若是子女有什么不是、错处,也需得耐心了解,子女之错处因何而起,再想法子为其纠正,虽然的确辛苦,但这也是为人父母之责啊。”
这老先生站起身来,身形都在抖,一番话说了这么老长,却还是颤颤巍巍、坚持着说完了,且说的之乎者也、云山雾罩。
贺顾心道,大好的七夕佳节,也不知这老先生搭错了哪根儿筋,竟然念起经来了,实在听的叫他头疼。
他远远瞥了那老头一眼,却愣住了。
这位老先生,贺顾多年不见,是以刚才人群中匆匆扫过,贺顾竟也没留意到他,眼下注意到了,才想起这人是谁。
太子的老师,孟博远孟老太傅。
一认出他来,贺顾再细细品味,刚才他那番云山雾罩的话,就立刻咂摸出了点别的味道。
孟太傅……这是再给刚被放出来的太子说好话呢?
皇帝淡淡道:“太傅年事已高,快坐下吧。”
两侧小内官极有眼力见,立刻躬身上前,要扶孟太傅坐下,谁知这老头看着分明摇摇欲坠,两个小内官却没扶动,他仍站在那里、巍然不动。
只道:“陛下,老臣家中长子,前些日子犯了糊涂,惹了老臣与他娘好一顿气,但最后还是与他好生讲了一番道理,如今他也悔改了,老臣心中也是百感交集,才会生此感悟,老臣如今已经年迈体衰,想到什么,便要忙着禀给陛下,生怕哪一日撒手人寰,就再不能为陛下尽忠,这些话,也没人说给陛下听了。”
“不知陛下觉得,老臣说的可有道理么?”
皇帝端起案上白玉酒杯,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道:“太傅所言,朕听了亦是感触良多,已省的了,太傅快快坐下吧。”
谁知那孟太傅却仍不罢休,不肯坐下,又朝天拱了拱手,抖抖花白胡子,道:“老臣字字皆是发自肺腑,更是发自一片衷心,常言道忠言逆耳,老臣这长子,虽然的确有许多不是之处,但也正是因为他是长子,以后要承了家业,身上担着我孟家的前程,难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有时候说话直来直去、叫人听了生气,老臣的幼子,倒是机灵,总会在长子惹了老臣生气后,给老臣捏肩捶腿,好言相慰,幼子确然可爱,但老臣心中也知道原因,也不会因此,觉得长子不如幼子……”
他说到这里,皇帝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去,手中那一盏白玉酒杯,也被啪一声放在了案上。
裴昭临的脸也黑了,冷声打断道:“孟太傅,今日是七夕佳节,大好的日子,父皇设宴款待亲眷、群臣,是为着高兴来的,不是为了听太傅絮絮叨叨家中鸡毛蒜皮的事,太傅年纪大了,莫不是头脑也糊涂了不成?”
“还是快快坐下,好好歇歇吧!”
本来长公主走了,还叫贺顾有些萎靡不振,眼下见此情形,心中瞬间精神了。
他就是再傻,也看出来了,孟太傅这是在帮太子和二皇子打机锋呢!
上辈子他好像没来这趟宫宴,也完全不记得这么回事儿。
如今三殿下远在金陵,孟太傅嘴里刺刺叨叨、含沙射影的那个捶腿捏肩、讥讽谄媚的幼子肯定不可能是三皇子,而是近日颇得圣眷的二皇子,裴昭临。
狗咬狗,一嘴毛,反正咬不到瑜儿姐姐和他小舅子三殿下身上,贺小侯爷当然是乐得看戏,心中喜滋滋道:打起来打起来,赶紧打起来!
嘴里的瓜子,也嗑得愈发欢了。
二皇子语毕,孟太傅才颤颤巍巍道:“二殿下,请恕老臣年迈,这耳朵也不好使了,殿下说慢些,老臣实在是听……听不清啊……”
裴昭临:“……”
贺顾一边憋笑一边继续嗑瓜子。
孟老头虽然装傻,二皇子却也有他的靠山在,果不其然,席间一个面方脸阔的男子站起身来,笑道:“既然孟太傅年事已高,便还是坐着歇息歇息吧,臣刚从南岭戍守,卸职回京,眼下也想趁着七夕这个好日子,跟陛下讨个恩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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