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的感觉真的太难受了。浑身滚烫,头脑一片混沌,四肢无力,分明听到有危险在靠近,却腾不出一只手来抵御攻击或是自救。
辛秘艰难地从地面上撑起自己的身体,长发胡乱地覆在面颊上。
已经入夜了,山洞里本该一片黑暗,天幕上虽有碎闪星辰,那样的光线却不足以照亮眼前的地面,但她因为高热而模糊不清的视野里逐渐亮起了点点火光,接着那些火光连绵成一整片,环绕着照亮了身周山洞。
她在看清远处山壁上断裂的裂缝时,满脑子都在嗡嗡地尖锐响着:危险、危险……
可是,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手脚因为身体的热度而冰凉无力地垂在地面上,她迟了半拍地想去摸欧阳浔,不知道是确认他的生死还是索求他的庇护,然后胡乱摸索了几下,什么都没抓到。
在彻底昏过去之前,她终于找到了此刻唯一可以依靠的人,那个同样狼狈染血的身影正艰难地挡在山洞口,直面着逐渐包围而来的数十道火把。
然后她合上了眼帘,记忆里只余危险的片片火光。
“咳——”辛宝灌了两口沁凉的溪水,呛得咳了两声,直起腰来粗鲁地抹去嘴边水渍。
“辛管事。”霍坚将自己从树上摸来的浆果递给他,生涩地说了两句场面话:“山中水冷,勿饮太多。”
面色黧黑的中年人沉稳回答:“不妨事的,我曾经也是个跑山跑水的行商,什么苦没吃过?我撑得住。”
然而他到底已经不再年轻,这几日不眠不休的搜索寻找让他面色憔悴,挺拔结实的身躯也干瘪了不少,两鬓斑白丛生。
霍坚看在眼里,有心想劝,但想想自己哪里来的立场,而且劝了也没什么用……便也只好闭口不言,只是在饮食上稍微照顾这位可靠的中年人一点。
毕竟,狐神可是实打实地丢了。
天崩地裂那日,他本骑着马守在马车旁侧,但一道裂缝就在辛宝脚下展开,他的马匹一脚踏空,横在霍坚身前,眼看他就要直直坠入那黑洞洞的可怖裂口中,霍坚下意识地飞身过去,躲开倒下的枝干,将辛宝抓上裂缝边。
可下一秒他弹射而起,再回头去找辛秘时,马车的位置已经被滚落的山石淹没了。
接着是烟尘不休,遮天蔽日,崩裂滚落的岩石灰土轰然而落,他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到四处传来的惨叫。
霍坚是在废墟里坚持到地动停下的,尘埃落定时分散逃命的护卫们叁叁两两聚了回来,赤红着眼睛与他一道挖掘。
靠着过人的武力,他躲开了致命的落石,伤口却是少不了的,一侧肩头硬生生挖去了一块肉,至今还在渗血……然而刨得手指裂开,也只看到几乎碎成齑粉的马车,车架上固定的马已经殒命,鲜血染红了整片石堆。
那一刻的心情他不愿回想。
他向来厌恶那些曾经经受的痛苦,那些挥之不去的东西纠缠在他的灵魂里,午夜梦回屡屡想起,若……若真的,辛秘也在乱石之下出现的话,他完全想不到,自己要怎样面对那样的场景。
就仿佛陷在噩梦里,他机械性地搬运着石块,在心里祈求着上苍,让她平安。
——好在,那里面没有她。
只有碎裂的半幅袖子。
雨过天青的颜色,是他第一次去桑洲时,在那个如梦如幻、被浓雾包裹着的回廊之上忽然出现的神明身着的颜色,他还记得,那时她一袭青衣,袖子下摆上都有色彩斑斓的硕大花朵,连稚儿穿了都会显得太过花哨,偏偏在她身上,只有理所应当的明艳。
她就合该被花朵团簇着,接受世人的供奉,而不是这样孤零零地,被埋在石碓之下。
还好,还好,还好,她不在这里。
他松垮了脊背,脱力地跪在废墟里,双手的血一滴一滴砸落在马车壁上。
在这样的六神无主时,还是见多识广的辛宝率先平定了心绪,火速整顿清点余下的人,并留下一部分继续挖掘被掩埋的人,剩下一小队没有受伤、或受了轻伤不影响行动的精兵只带水米,向四周搜寻。
霍坚带着队伍,沿着山道唯一的出口向外摸查,然而山路变化极大,甚至原本的丘陵小道直接塌陷成了一片荒原,碎石又在不停滚落,要找出辛秘的逃亡痕迹,又谈何容易?
连续几天一无所获,而今天同样是没有发现的一天。
辛宝吃完浆果,用绑起的袖口抹去嘴角的汁液,整个人短短几天内苍老了十岁不止。
“休息一下吧。”他说,声音里全是疲惫和叹息。
霍坚咬紧了牙关,第一反应是拒绝。可他心里也明白不能再这样高强度行走下去了,辛宝暂且不论,就连那些身强体壮的护卫这几天都死气沉沉,刚刚还有个年轻人在走出藤蔓杂绕的林子时直接昏倒在地上。
他们需要休整。
小队驻扎在溪流边上,疲惫的护卫们终于吃上了这些天长途跋涉以来的第一顿热饭,他们都颓然地坐在火堆边,沉默地进食,面上毫无休憩时的惬意。
这些都是辛氏本家派出的精锐,多少有些人是能猜到那位身份隐晦的贵女究竟是谁的。
而现在……可以称为家族至宝的她,被他们弄丢了。
若真的失去了她,辛氏,桑洲……乃至他们自己,和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人,又会怎样呢?不安的惶惑萦绕在每个人脑海里,
身体的疲惫和心理上的绝望杂糅在一起,几乎每个人都是死气沉沉的,虽然今天开伙做了饭,还久违地捕猎了一头獐子,但所有人都食不知味,忙碌地咀嚼着。
饭后他们简单地蜷缩在灌木下休息了一会儿,霍坚自请岗哨,独自一人攀上了一边的矮树,隐匿着身影为树下众人护卫。
他睡不着。
他怎么能睡得着?
这样的安静时分,越发让脑海里那些混混沌沌的猜想和画面明晰起来。收紧的手指换了个姿势,碰到了怀里一个小小的硬物,他一顿,轻轻将它掏了出来。
那是个小小黑黑的竹筒,表面涂了防水的树胶,正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汁液晃荡在筒壁上的声音。
他沉默地用拇指旋着那个做工有些粗糙的口子,打开了它。
里面是大半筒汁水,颜色浑浊,将竹筒内壁都染了色,散发着属于植物的清苦气息。
这是……辛秘送给他的礼物。
她曾经数次抓破他胸前的大鹗,又高傲地命令着他,要他换成最华美的狐狸。
而现在,那一大包瓶瓶罐罐的染料,最终都碎散在了山崖之下,混杂着脏污的泥土和马血的腥臭,渗入大地,悄无声息,再也找不回来了。
就只有这一瓶还在。他搬开最大的一片马车残骸时,这唯一完好的竹筒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就好像他仅存一息的希望。
他攥紧竹筒,破烂的十指裹着绷带,紧压在坚硬的竹筒上,痛得钻心。
霍坚垂眸死死看着那支竹筒,细细体会这种痛意。
一定要找到辛秘,不然,一定会比这样更痛百倍千倍。
短暂地休息了两个时辰,精锐小队又再次启程了。
他们到溪边灌满了水袋,胡乱地撸起地动过去沉淀完毕重新变得清亮的山泉擦在额头脖颈来提神,霍坚也用溪水清洗了伤口。
水边痕迹纷乱,兽类的脚印在湿泥上来来去去,堆迭数层,什么都看不出来,所以他并不抱希望能在这里发现什么,只是惯性作祟,细细观察一番。
而这一看,还真的发现了什么。
“辛管事!”他一时又是狂喜又是担忧,完全控制不住音量,大声唤来辛宝。
“这里的植物,看着不像是被动物咬断的,”他拨开倒伏的叶子,细细去看那几处有些毛躁的断口:“水边生长的这种植物,都被采去了。”
辛宝也细细分辨,护卫们带着此行跟出来的向导过来,这个中年人脚骨擦伤,几乎全程都被背着,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提供经验。
令人狂喜的是,他肯定了霍坚的猜想:“这是我们这里常见的止血草药,只有人会这么摘,也许确实是你们家的小姐,我记得她读过很多图鉴,她可能是认识这种草药的。”
众人大喜过望。
这一路他们都在试图寻找辛秘留下的痕迹,霍坚知道若情况允许她是一定会留的,事实也确实如此,他们找到过她撕开的衣袖,她一定是努力将这些布料绑在枝干上了,但过路的动物将布条似碎了,留给他们的只有各处分散的碎散布块。
这次,是第一次这样清晰地找到她还努力活着的痕迹。
“快马加鞭,沿路搜寻。”他清晰地喝出命令:“从这里往后都是无水谷地,痕迹兴许有保留。”
一定要快,这水边上有不少大东西留下的爪印,这些都很危险,她还摘止血药草,说不定就是受了伤。
带着这样急迫的信念,他们又找到了更多的痕迹。
被挖开的植物,干涸地面上的半个足印,都指引着他们的方向。然而同时出现的,还有叶片上剐蹭到的血迹,焚烧过什么带血布条之后的残痕。
有人受伤了。
在越发焦灼的心绪里,他们在正午找到了那个隐蔽的山洞。
山洞里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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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迟了!果咩!!狗币婆婆又是直到现在才登上
基友:为什么你的主角就没有一次送礼收礼顺利的啊?
对不起,下次还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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