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天生就近选了半岛酒店的嘉麟楼,没有预约也能拿到面向维港的包间,倒比这桌上的菜色更能彰显洪兴龙头的身份。
叶斐其实完全没心情吃饭,倒也没有失了礼数,只全程丢了魂一般。叁个长辈看在眼里,只作若无其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些闲话。上甜品的时候,蒋天生的电话响了起来。Anthony和叶宜庄立刻望过去。
蒋天生想出去接,却听叶宜庄道:“Simon,还是麻烦你在这里接吧。”言罢,朝叶斐的方向望了一眼。
蒋天生自然无不可:“亚耀你讲,呢个雷耀扬究竟发生乜事呀?”
蒋天生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可听他提及耀扬的名字,原本还在魂不守舍舀着核桃露的叶斐猛然抬头,手里的勺子也跌了,与骨瓷小碗撞了下,发出清脆的一声。
电话里陈耀的汇报很简洁。他亲自跑去铜锣湾向陈浩南问清了原委始末。后者只道是亲眼见着耀扬跳海逃走,生死不明。办事周到的白纸扇随即又打探了东英那边的情况——上下平静,放出来的话只是耀扬着草,不知去向。蒋天生明白这里的潜台词——潜逃而非战死,自然无仇可报。东英传播这样的说辞,可见是要袖手旁观了。
“蒋生!”见蒋天生挂了电话,叶斐什么也顾不得地忙忙开口,却不知接下来要说什么。
蒋天生先是看了看Anthony与叶宜庄,从两位家长的表情里得到支持之后,才开口问道:“Faye你知道雷耀扬他是做什么的吗?”
“我……知道啊。”叶斐答得并没什么底气,她也看了看她的父母,显然他们知道的并不比自己多。
“你知道就好了。所以无谓担心他。”蒋天生笑了笑,“这核桃露不合胃口吗?要不要再叫份别的?”
叶斐此时哪有心情管什么核桃露:“不是……蒋生。他……耀扬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蒋天生刻意做出一副淡然随意的表情:“他走了。”
“走了?”叶斐那双猫样的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扑闪着,“什么叫作走了?他是……出差了吗?”话甫出口,她自己都觉得蠢,却还是紧盯着蒋天生的表情反应,期待他会给自己想要的回答。
蒋天生只是无奈地笑:“具体怎样,我不清楚,应该也没人清楚。能确定的是,他现在不在香港,今后一段时间里,应该也不会再在香港出现。”ⅹyυzんāīщυ.cしυⓑ(xyuzhaiwu.club)
“不可能……这不合理。”叶斐接受不了这样的说法,但蒋天生的神色言辞却让她不由自主地相信他没有说谎,是以只能喃喃道,“他离开香港了?他去哪了?他什么时候回来?”
蒋天生知道,叶斐与其说是在问他,不如说是在问她自己,于是决定还是把话说透彻:“对雷耀扬来说,回来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警局那边的消息是说,他已经上了通缉名单。”
这简直是一击炸雷。不仅叶斐彻底懵了,叶宜庄与Anthony的脸上也难掩惊讶。
耀扬他怎么就成了通缉犯了?!
眼见叶斐震惊的表情,蒋天生明白这消息是需要时间消化的,余光里瞧向她的父母——叶宜庄此时眉头锁怒,Anthony则垂眸握着茶盏,面无表情。蒋天生心中隐然浮起一丝幸灾乐祸。他虽未娶妻,却有叁房正经女朋友,膝下儿女更是不少。只他治家甚严,妻儿从来恭顺,可不会给他惹出这样丢人的事。
结束了食不甘味的一餐,叶斐到底还能顾着礼数,再次向蒋天生表达了谢意,之后才请准回房。剩下叁个长辈,互相看了看,再自然不过地决定去顶楼酒吧喝一杯。
“今天真是劳烦Simon你了。”Anthony掏出雪茄匣,敬给蒋天生。
“哪里的话。打个电话而已,何劳之有。”蒋天生颔首接来,取了自己的雪茄剪,用罢递给Anthony,“何况我也关心Faye。她怎么会和雷耀扬那种人牵扯在一起?”
“一言难尽。”叶宜庄扶额道,“那人到底是什么人?你刚才肯定没有全说出来吧。”
蒋天生笑着点点头,呷了口雪茄才道:“不过一个小角色,靠搞搞震在江湖上搏了些虚名罢了。东英奔雷虎……他可不是什么善类。他是卖LSD发家的。现在被通缉也是因为这个。”
对方竟然还是个毒贩!Anthony与叶宜庄真真被惊出一身冷汗。
“Faye刚才说,她知道雷耀扬是做什么的。但我猜想,她应该不知道这个吧?”两位家长的反应给了蒋天生肯定的答案,“Faye到底还是年纪小……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带她回去!”叶宜庄几乎要把手中的马天尼杯撅断了,愤然道,“这些不可理喻的事必须到此为止!”
“这件事的确很棘手。”Anthony则不愿在外人面前直接表露想法,“但无论怎样,Simon,我和Grace都非常感激你。”
“客气了。”其实蒋天生也不想掺和进这种敏感的家务事里,“如果还有什么我能帮上的,一定随时联系我。”
细究起来,蒋天生与Anthony认识更早,当年Anthony杜撰出来资助叶宜庄的所谓华人商会助学金,便是挂靠蒋天生刚起步的物流公司伪造的。
两人同样来自黑道家庭,虽然在主观意愿上南辕北辙——蒋天生始终非常明确,自己有朝一日学成返港,便要辅佐父亲蒋震发展洪兴。这也是他矢志投身的事业。相反,Anthony连蒙带骗无所不用,却是为了脱离黑手党Fale家族,甚至不惜一度与家人断绝了关系。但终究,他两人是殊途同归了。
之后,许是王不见王,各自成为一方教父的二人终不复当年的同学亲昵了。
及至门口,蒋天生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仍坐在吧台的Anthony与叶宜庄,突然觉得整件事情非常有意思。他深知叶宜庄做事雷厉风行,可面对女儿这套却行不通了;而Anthony Fale……蒋天生不厚道地哂笑一声——北加州地下世界的教父竟连自己的独生女儿都管不好!
回到蒋家大宅,坐洪兴第二把交椅的白纸扇陈耀仍等在书房。
“蒋生,您今天问到雷耀扬,系唔系有乜唔妥?太子已经布咗人马,今晚攞返金巴利道个地盘。他刚才还打电话来问,担心您有别个安排。”
“我冇安排。”蒋天生知道,太子向来极为尊重自己,心中满意,“你话俾太子,放手做嘢。之后我请他食饭,为他庆功!”
蒋天生完全不担心Fale家会因叶斐之故成为耀扬的助力。他虽然对Anthony与叶宜庄别扭的关系不以为然,但也同意他们最大共识,便是要让后代绝对远离地下世界。
说起来,蒋天生与叶斐也有过不少接触。她不仅在自己的物流公司实习,叶斐有一匹名叫Date的枣红色赛马,高中毕业后不用再上马术课,便送到纽约市郊一间马场养着。Date与蒋天生的赛马住隔壁,后来更配成了一对。蒋天生在纽约时常去骑马,叶斐则几乎每个礼拜都去照顾Date,是以常打照面。
在蒋天生看来,叶斐在形容上几乎完美地继承了Anthony与叶宜庄的所有优点——健康的莹白肤色,茂密的棕黑长发,五官深邃而甜美,清凌凌猫眼下两弯浅浅的卧蚕又添几分中式的温婉,实在是个处处恰到好处的混血美人。
惟可惜的是,她却一点没继承到她父母的城府本事。即便不说Fale家的四代家主 Anthony如何,便是叶宜庄,唐人街小餐馆家的女儿,绝对的底层出身,哥大法学院毕业后做过法庭书记员,服务过叁藩市的顶级律所,如今是联邦纽约南区检察官。这样的履历,又立得起道德界限铜墙铁壁的名声,难道不是好手腕?
可偏偏是这样两个人精,养出的独生女儿竟闹了如此一出俗套的无知少女被骗戏码,岂不令人啼笑皆非!以往,蒋天生也颇爱叶斐的娇憨,但现在看来,恐怕就是因为保护太严,过犹不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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