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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言昳整个人都在微微的哆嗦,必然是那真相是她无法接受的,山光远不想问她详情,不想装作能理解她的去安慰她,他也不想阻止她这样发泄情绪。
    他只能也踩在她娇小的脚印中,跟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陪着她走。
    嘎吱嘎吱,踩雪声如刀割绸缎,她脚印一深一浅,裙边蹭上一圈雪沫,时不时随她微微摇曳的步子,簌簌落下。山光远抬着马灯,灯光虚影的边沿时刻笼罩着她的脚步。
    又是雪夜陪她,却没有之前那样轻松快乐的氛围了。他们重生之后,都在寻找错过的真相,错过的人与事,但却不是所有的答案都是让人欢欣的。
    言昳走了一段,到一截半坡上,山光远以为她走累了,却看着言昳抬起头,望向远处。
    在这道半坡上,恰好能看到白府中几座楼台的尖顶。
    那是白家祖上曾经阔过的痕迹。
    她只直愣愣的看,山光远摘下自己身上的披袄,小心翼翼的搭在她肩上,道:“夜里有风。”
    言昳并没有拒绝或接受,她只是抖得更厉害了。
    山光远想着,自己前世就没见她哭过几回,便心里难受,他不敢碰她,只像个路灯似的僵直站着,高举着马灯的光,道:“你要是想哭就……哭吧。”
    言昳猛地转过脸来:“哭?!”
    面上被冻得发红,嘴唇似乎被牙尖咬破,她五官因为那极度嘲讽、愤怒与恶心纠缠的激烈表情,更显出肆意张狂的艳色与杀意。
    她声音几乎因发怒而沙哑:“哭,我为什么要哭?!那老逼玩意儿还活在世间,我还给他留了条命,我有什么脸哭!是,赵卉儿某种意义上不是我娘,可我却向这种玩意谄媚的扮演过女儿——”
    她用力锤着自己的胸口:“我恶心!阿远,我就是他妈的恶心!我恶心我自己跟一个烂臭玩意玩过家家,玩什么东院西院的游戏!”
    几分扭曲与狂怒,给她五官平添令人不敢直视的烈与美,仿佛是美人皮囊的鬼魔,因那几分邪与恨,只让这份艳色滴血,美色璨烂,靡曼妖冶,毛发悚然。
    她太想吐了。
    想到孔夫人描述中曾在白府上发生的事情。想到在孔夫人前吃的一桌菜都曾是赵卉儿最爱的口味。想到她竟然就还住在那个院子中,甚至巧笑晏晏的向白旭宪叫“爹”。
    那种越细想越过不去的反胃感,让她实在无法忍受。
    山光远看她捶的这样用力,连忙抓住她手腕:“别打了,你要是恨,就该去打他——”
    言昳大笑一声,甩开他的手,后退半步:“打他?杀他都嫌他命只有一条。只是我如今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会那么怕,怕我反抗他,怕我像我母亲,怕我身上附着什么魂!他心里能没有鬼吗?!若我——”
    若她前世知道这些事,她根本无法住在这白府中,早早放一把火全烧没了才好!
    她胸口起伏,紧紧攥着手指,转脸看向沉默又关切的山光远。
    山光远目光如水,并没有抚摸她后背或触碰她,只是伸手拽了拽披在她肩上那件他的袄衣的领子,轻声道道:“复仇既重也轻,是一道过去了之后就无足轻重的坎。你心里若有大的谋划,别让复仇耽搁了你的大事。否则你会觉得这烂人不值得。”
    言昳看着他,像是烈火上,突然有人罩了块湿布。
    她一个激灵,冷静几分,不说话了。
    二人沉默,山光远垂着脑袋,站的离她很近,手抓着那披袄的衣领不松开,像是让这件暖和的宽大袄衣,替他拥抱她。
    言昳则依旧转脸看着远处白家的楼台。
    雪忽然大起来,言昳从没在南方见过鹅毛一样的大雪,像沾满露水的大蒲公英,这么松散,这么潮湿,落地声音响的像是竹刷扫鼓面一样密而吵。
    大块雪从楼台与她之间遥远的空间中,纷纷落下,在地上变成一块块多孔蓬松的湿冰。
    她看着白府的方向,道:“那儿像个暖烘烘的臭窝圈。我真想一走了之,直往这片落雪乌云的尽头走出去。但我想到李月缇还在,冬萱还在,轻竹还在,还有一大窝女人,像是在臭窝里脆弱的鸡蛋。我就觉得要把那儿痛痛快快烧成灰,才能走。”
    言昳说话一向很直接,山光远甚少听见她这般形象的比喻,轻声道:“你想要怎么杀他,只管告诉我。”
    言昳以为他说要帮她动手,刚要反唇相讥,便听山光远轻声道:“我可以给你准备工具,教你如何做才能让他更痛苦,更不让这件事落在自己头上。”
    言昳抬起眼睫,目光扫过山光远平静无波的脸。
    他说杀人如说一门学问似的。
    偏生言昳爱学自己喜欢的学问。
    言昳觉得脚很冷,但心里的火终于在他的包围下,变成了壁炉里柴焰般的温度了。
    她既愤怒,也冷静了。
    言昳拨开他的手,自己拽着外头披袄的刺绣领边,笑道:“那你要细细教我。”
    她终于脚步在雪地里转了个半圆,往车马的方向走回去,步子不再一深一浅,身上也不再抖了。
    山光远提灯,依旧跟在她后头。
    临着上车之前,言昳托了托自己分肖髻上的围簪,头偏过去让他看后头的发辫,脖颈如天鹅般,下巴尖显出几分傲气与体面,她轻声道:“我头发乱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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