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瑶瑶坐不住,巴巴的看着自己的母亲。白旭宪挥了挥手:“遥遥,你去跟你陶姨娘坐一桌,陪她聊聊天去。”
这边小桌上就剩下言昳一个了,她也不喜欢这氛围,看李月缇和李冬萱你来我往,配合打的挺好,便说自己吃多了坐着难受,要去玩一会儿再回来。
言昳走出了院子,远离七嘴八舌的人声,便瞧见蹲在花园边看花的山光远,他身姿矫健的静静蹲着,衣纹发梢纹丝不动,却有种随时都能奔出去的动态。言昳轻手轻脚绕到他身侧,山光远盯着花的模样,有点呆,就跟个刚刚恢复视力,对一切都好奇的小孩似的。言昳过去,轻轻踢了他一脚:“怎么?以前没有机会赏过花吗?”
山光远点点头:“花。很复杂。”
言昳真是听他说话那股认真劲儿,就想笑:“我更复杂。”
山光远站起身来,果然盯着她看——那瞳孔紧盯着,看的言昳跟踩了尾巴似的一个激灵。
言昳可受不了他跟做研究似的执着眼神,抬手去遮挡他的视线,身子一边躲一边道:“啧,不许看我。让你办的事办完了吗?”
山光远收回目光,点头。
他做事,言昳放心,她不用多问,跟他一并绕着这边僻静的廊庑走。院子里挂了太多的灯笼,给草木留了满墙满柱重叠乱晃的阴影。言昳走在其中,风吹过,灯笼乱转,枝叶轻颤,给她面容上投下了迷乱的花影树影,她并没有要今晚要做大事的忐忑,反而是跟山光远讨论起这院子的装饰。
言昳往回走,道:“我一直不喜欢这个小园子,白府就是隔墙太多,都给分成了一块一块。啧,什么时候能把白府给改了啊,把这几个院子都拆了啊,弄个气派的大院子。”
山光远想起她上辈子夺回白府之后,就开始大肆改建这府邸,几乎只用了两年多,就改的看不出以前白旭宪生活过的痕迹了。
他只是没想到,言昳一路竟回了自己住的院子,里头几个丫鬟并没有因为重阳而穿红戴绿,只着素色裙衫立着,言昳往北后屋走,没让他跟着:“你等我会儿。”
山光远能从重重昏暗的门廊往里瞧,门廊那头,后屋槅门打开,里头上着暖黄色灯烛,正间摆了一座并不大的牌位,牌位上字儿不太清楚,但有些女子的首饰与书信摆在牌位前。言昳进去后先是将桌案上瓜果又摆整齐,面上笑意柔和,从丫鬟手里接过几炷香,娇小的身影对那牌位郑重的一拜,而后插在香炉中,朝蒲团跪下去。
她一跪,丫鬟也合上了后屋的门,将她低伏下去的身姿掩在门后。
山光远知道她在做什么,便静静伫立在重重门廊这头,直到片刻后,言昳又打开了门,走了出来,只是她手上又捏了几炷香,端了些瓜果,她从几道门那头看见他,微微一愣,便朝他这边走过来。
言昳身影在穿过那几道门的时候昏暗下去,只瞧见裙摆开合,裙幅上锦绣的花鸟流光浮动,面目不清。经过那一小段黑暗的路,她脸庞又从容的挪进灯光下,再度明亮起来,她抬了抬手,笑道:“你要是需要,我可以借你。”
山光远没想到她还惦记着他,点头:“谢谢。”
山光远没有山家人的牌位,说实在的,他心里只有模糊的印象,只有大火烧遍全府之前,父亲的叮嘱,母亲的哀嚎。说是祭拜,也是心里模模糊糊的不知道该祭拜谁,该如何祭拜。
他只找了一处偏僻的角落,将瓜果、香炉放在了一处石台上。
山光远并没有跪下,只点了线香之后,深深鞠了几躬,又起身。那盘子里装了几个苹果,山光远拿起一个,啃了一口。
言昳吓了一跳,掰他的手要夺回去:“我们这儿,拜完了不能着急吃贡品的。”
山光远摇头:“没事。他们,会很想、看我吃的。”
言昳抢过苹果,放回托盘上,跟怕他又扑上来狂啃似的,紧紧按住苹果:“他们?你爹娘?”
山光远:“不。护送我。南下的那些。”那些将士。
山光远不知道他们的真名,之前在山府也没见过他们,只知道他们互相叫对方“老鬼”“猴子”“瓜蛋”之类的。甚至这时候,他已经记不太清他们的脸,只记得他们背着他时候如巨船般的臂膀,记得他们死前瘦如枯木的模样。
当时正值饥荒,他们一路南下,经过一片树林时,发现沿路的树皮都被扒光了,众人饿的眼前发绿,发了疯的在林子里找草叶子嚼。猴子真是只猴子,却从一棵野苹果树的树梢上,摘下了一个小小的野苹果。
所有人传过来,用自己脏兮兮的衣袖擦净了,咽着唾沫递到山光远手里。
期待的望着他咬下一口。山光远咬下去,又酸又涩,可他太久没吃到这样的东西了,还是点点头。
众将士笑了起来,摸着他脑袋道:“等咱们到了金陵就不愁了,听说那儿山好水好,随便当个船工,就能赚老多钱。以后咱天天给阿远买苹果,大家一人一个,天天吃!”
可最后,谁都没吃上。
前世,山光远到了孔管事家养好了胃,也一直不肯、不敢吃苹果。
言昳听他说是护送他南下的将士,心里大概有数了,松开手,道:“那倒是该给他们上柱香。供品就在这儿放一夜吧,咱明日再收。祭祖被咱俩搞成了祭奠逝者了,哈,不过真要祭祖,我也只想祭奠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