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膺家中有了这样大的变故,他显然无法简单的受到安慰,只点点头。
言昳道:“衡王抓到了韶星津,跟韶骅谈判有了点筹码。而且你娘也不可能完全没底牌。这是一场缓慢的博弈,就像下慢棋一样,你娘会赢的。”
宝膺抬起眼看向言昳,他对言昳当然信赖多几分,道:“真的?”
言涿华也竖着耳朵听,把目光撇向言昳。
言昳点头:“真的,你娘背后也有很多人支持。只是时间可能要久一点,所以你也不能慌。”
从博弈上来说,熹庆公主确实有筹码,而且她跟军派关系更亲近一些。这姐弟俩如果上位,会做出更符合大明富商、军派的新政策,所以背地里有很多朝野外人物的支持。
但她此刻被抓进宫中,皇帝真要是临终前要发个疯,她也可能筹划再多也没用。
言昳也不敢打包票。
言涿华托着腮帮子:“真要乱了。明日肯定没法上学了,我倒是……不希望休假了。书院里多好,我敢骂衡王殿下;韶小爷可以为同班补习课业,好像就没这些纷争。唉,我现在倒恨不得希望今天都是做梦,明儿就能去上课了。”
言昳猜这二傻子不是真的想上学,而是希望今天这些事儿没发生。本来他们言家就是来路过拜会一下白家。这节骨眼发生大事,言家不但要留宿、要共安危,言实还要跟白旭宪的老哥们似的“促膝夜谈”,外人说不定以为言家和白家亲密的祖上都有亲戚呢!
但言家也真的不能去跟韶骅一派交好。他们言家是新式军人,师从天津卫军校,走的是舰船枪|炮那一类。但韶阁老那一系文官却连年指责水师、新军校与武备太烧钱,国库空虚,账目不好看,大明上下像是都在被军队吸血等等。言实将军早些年就在朝堂上和韶骅爆发过冲突,压根利益上就不是一帮人。
真要是没法保持中立,不得不偏向,那也只能往重视军备、鼓励建设军工厂的梁栩姐弟俩这边靠。
但现在刚刚一靠,当红的姐弟二人便落入劣势。
二傻子都知道在心里哀叹一口气:这年头站队太难了。
看着言雁菱犯困的前后打摆子,正靠在言昳胳膊上,昏昏欲睡,言涿华无奈的笑:他这个妹妹呢,比言昳还大一岁,就跟只知道吃、睡和玩的笨蛋似的,再看看旁边的言昳——
言昳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把脸转过来,道:“睡吧,别多想了。今夜可能会出事,但也不能咱们就这么聊一夜啊。”
山光远听着屋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宝膺和言涿华走了,几个女孩简单聊了几句天,便都躺下了,一切重归于安静。
金陵今夜也极为安静。
山光远没挪动,就靠着廊柱站着,他心里有很多事要慢慢消化,慢慢感触。他以前也这样,白日经历的事他总是反应不过来,或者是当下无感,只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一段段的品,才明白个中滋味。
只是山光远也想,如果他们二人都重生了,山光远仿佛感觉到某种冥冥注定。
注定他必须像这次一样,早做规划,改变格局。
既然如此,山光远想冒个险。
他琢磨着,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却忽然听到屋内一阵窸窣,似乎响起点火的声音,他转头,就看到窗子里一点微弱的火光亮起来,点灯人将煤油灯轻手轻脚的放在靠近窗子的小桌上,将火光调到最小,而后坐在了桌边。
那人叹了口气。
是言昳。
他从凹凸不平的玻璃窗子看她,她似乎托腮,望着外头的月光。
山光远没能忍住,他伸手打开了半截窗子。
言昳吓了一跳,她穿着单衣单裤,抱着腿坐在凳子上,两只光着的脚.交叠在一起,泛粉的脚趾蜷起来。真是什么上学、赚钱都不能影响她臭美,她脚趾尖上也有着丹蔻红色。
言昳瞪大眼睛看他,虚着嗓子急道:“你要吓死我吗!干嘛呀,不许我睡不着吗?”
她摸了摸从裤腿中露出的脚腕,看了山光远一眼,看他没有要走的样子,就直接悄声使唤他:“帮我磨点墨。我写点东西。”
山光远:“信?”
言昳摇头:“算账。”
屋里没有她惯用的硬笔,言昳只拿了个狼毫小笔,也不管字体,就提腕写下大串的数字。她不用算盘,左手捏了捏,就跟算命似的,嘴唇翕动,便像是算出了很复杂的数额。
山光远不太知道她在算什么,但窗子这么开着,看她垂头算术也很有意思。
言昳两只脚依旧蜷在椅子上,抱在怀里,她忽然没头没脑的道:“阿远。”
山光远:“……?”叫他干嘛?
山光远看着她,她也没有要使唤他或者抬头看他的意思,只是写了几行数字,又小声道:“阿远!”
山光远手撑着窗台:“嗯?”
言昳垂眼看着纸面,睫毛浓长,唇角却勾起来了,似乎听到他回应,就很满意。
山光远捏着窗框的手指紧了紧。
她声音又慢下来:“哎呀,就叫你一下而已。”
山光远不知为何,心像是夜月下吹皱的池水,鼻间闷声道:“唔。”
言昳笑着,托腮看天,没头没脑道:“我喜欢夏天。我喜欢月亮。我也开始喜欢小时候了。”
但她又垂下眼睛去,露出甜蜜的笑意:“但我更喜欢胜券在握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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