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阵低声哝语的交谈,言夫人又缓缓啜泣道:“对不起,实哥,是我狭隘了,是我只顾着恨你,却连带着忽视了一个跟我们雁菱差不多大的孩子。确实,害死雁菱的不是这白家女孩,是那场暴雨。我总是恨你,为什么没保护好咱们的孩子,但我知道,你爱他们甚于我,我知道你比我更恨你自己的!”
屋里的夫妻二人之间有太多伤痕,但终究是抱在了一起,轻声安慰彼此。
而言昳擦了擦眼睛,也从台阶上起身,一步一顿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呆坐了一夜,还是将收拾好的包裹拆开,装作无事发生,滚回了自己的被窝。
从那之后,言夫人对她多了青眼,但不是宠爱,而是严厉与……几分重视。
要她早早起来跑步锻炼身体,要她分清五谷、各国钱币与核算账目,要她知道下人们该怎么管,要她明白朝堂上大致的派系。
言夫人有点把她当日后的主母一样培养。
言夫人也劝言涿华对她好一些,但言涿华不肯听,直到他夜里撞见言昳也在家中习武,他冲上去恶狠狠的夺走言昳手里的木剑,一下掰断:“你别想学雁菱来讨我娘的欢心!”
言昳当时举起拳头,冲着这位大他好几岁的哥哥就一阵又咬又打,言涿华虽然讨厌她,也不至于对她动手,只拎住她后衣领,让她滚远点。
而后就听到言昳一边冲他挥着拳头,一边哽咽怒骂:“我他妈的要是娘亲还在,爹有人性,我至于来你家吗?!没人想当你妹妹的替代品!我就是我!我就是那个灾星,那个祸害,那个靠我自己也都行的二小姐!呸,你有本事就继续,我跟你斗一辈子我也不怕!我谁也不怕!”
言涿华当时心里就狠狠撞了一下。
他光瞧见自己家的不幸,却看不见她的无助与痛苦。
他至少还有爹娘,可这被塞进言家的女孩,却有谁可以依靠呢?而她这几年却从来不说,一个金陵出身的娇滴滴小姐,只沉默的跟上他们家族迁徙的步伐,一路到了京师、到了西北。
……她确实跟雁菱不太一样。
因为雁菱会撒娇,而她不会。
言涿华从那之后跟言昳默不作声的和解了,但私底下还是要跟她斗嘴,可是再也没说“姓白的”。他管她叫“二小姐”,对外头的就说,言家现在就剩下一个言二少爷,言二小姐了。
言夫人走到哪儿就将言昳带到哪儿,她是个很有本事的将门夫人,便也想把言昳培养成这模样,甚至说:“相比高嫁,你不如招婿,你二哥一定会保你在家中不被人欺负,你自己也有本事好好经营言家。世道不好,咱不出去受气。”
后来皇上指婚下来,要言昳嫁给山光远,言夫人也问她:“我们虽知道山家忠良可靠,我们两家也算是结识,但对山光远这一辈却不熟,你看他现在跟疯了似的,皇帝说不定是拿你稳他。你要真不愿意,我与你爹也可以想办法。”
言夫人这话说的让言昳就足够感动了。但能想什么办法呢,还不是给言家招麻烦,言昳只笑说不要紧,就嫁了。
这些年跟言家,发生很多事。若说她有过家,唯一的家也就是在言家。
但她与言家并没有太好的结局。言家最后可谓妻离子散,言昳虽然想要鼎力支持,但终究是倒了,而随着她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言涿华也渐渐与她离心……直到她二十九岁那年,除了她以外的言家人,全都葬身在了大明王朝动乱的时年里,成为了众多覆灭的家族之一。
言昳不知道这命运是为了迎合她“灾星”的设定。
在原著里,言家的倒台不过是白瑶瑶身边丫鬟婆子嘴里来骂言昳用的“闲话”,对言昳来说却是切肤之痛。
她重生之后,第一想法就是,她不要再在白家待下去,她想要去言家。
但是,她去言家的契机是言雁菱的死亡,若从头再来,若命运能扭转,她……宁愿自己跟言家毫无关系,也不希望看他们心头肉般的女儿丧生。
言昳前世从来没有见过言雁菱,此刻见到她,心里竟然有点控制不住的酸溜溜的。
这个活泼野性的女孩,就是言实和言夫人真正疼爱的女儿啊。
雁菱从小习武,粗枝大叶,也跟言涿华似的坐不住,大哥元武时不时转头瞪她,她往后一缩,闲得无聊,又开始想把茶盏杯盖竖立在桌子上。
言昳看她这么调皮,忍不住想笑。
雁菱抬头察觉到她的目光,也对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换牙期正漏风的白牙,显摆自己立在桌子上的杯盖。结果她胳膊不小心一撞桌子,杯盖转了一下,从桌子上掉下来,啪一声摔了个稀碎。
屋里静了。
雁菱一脸天塌了似的表情,慌手忙脚就要去捡。
言实将军自己脸上也挂不住,连忙道歉——这三个儿女里,也就长子元武带的出去,其他这俩小的,真是到哪儿都是没规矩的闯祸精!他还总是不在家,管也管不住!
雁菱正要捡,一双涂着丹蔻的白皙小手却抓住了她手腕,道:“别捡了,小心划伤手。轻竹,让人拿笤帚来。”
言实将军看向言昳,言昳心里微微一颤,松开手。
言实笑道:“雁菱,你这白家妹妹比你还小一岁呢,瞧瞧人家端得住的静气,再看你毛手毛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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