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缇吓得差点在轿子里站起来:“什么?卖了?卖了你怎么还?咱们是借啊,五家券商,一共借了六千多股,咱们所有的钱堆在银行里,才刚刚够保证金和借股票的利息!”
言昳笑起来:“等它跌到一两一股的那天,我不就可以买回来,然后还给他们吗?这样打比方,我从你那儿借了十件谭裁缝做的马面裙,当下一条马面裙价值一百两银子,问你借了十五天。然后呢,我拿到手立马我就卖了裙子,换到了一千两对吧。我就打赌,十五天之内,谭裁缝那儿订做的马面裙,会大降价。十五天后,你让我还裙子,我去找谭裁缝,发现只要一两一条,我就买了十条,花了十两。然后还了你这十条马面裙,不欠你了吧。”
李月缇喃喃道:“然后你赚了一千两减去十两。九百九十两。”
言昳还没来得及回答她,李月缇脑子乱转,道:“而且,你都说了他们操控股价,那他们肯定知道,这十几天不会涨到200两一股,所以才肯借你的。你怎么能确定,这十五天内就会涨到200两?”
言昳晃了晃手指,笑起来:“我就是知道。我就是有办法。”
李月缇看她的表情越来越悚然,半晌才吐出一口气:“这、这怎么能知道呢?”
言昳道:“到时候我会告诉你。但现在你懂了吧,做空就是高卖,低买,赚现金差价。而我需要准备的就只有借股券时候的保证金,以及还股券之后给的十五天的利息。”
李月缇:“……怎么会愿意有人做这样的生意呢?怎么会有人愿意借给你呢?”
言昳笑起来:“你是个贵妇人,你有这十条马面裙也是不打算卖,只打算自己拥有。那为什么不借出去呢,借十五天,可能就拿到几十两甚至一百两的利息啊,马面裙还是会回到你手里。而且股票不是马面裙,马面裙会穿坏会折损,二级市场的股票易手多少回,都还是那个股票。”
李月缇长长吐出一口气:“那些券商,对他们来说现在如果不买卖,这些股票就等于是他们手里的马面裙,反正十五天还回来就是。那你怎么能知道,熹庆公主手下的产业,会在十五天内暴跌?”
言昳笑起来:“讯息与操作双管齐下了。不过我们这次面对的券商,不是一般人,所以我们要熬,要胆大,要狠一点。要,不择手段。”
李月缇咬了咬牙:“如果成了,能赚多少?”
言昳眼神一凛:“能赚到让钱对你来说更像个数字。”
李月缇咽了口唾沫。
“但对我而言,赚钱不是这次的目的。”
那目的是?李月缇没问出口。
她说不上话来,属于言昳的那个幽深的世界,正在向她缓缓的打开大门,她踯躅不前,却连犹豫的余地都没有,就被深渊的引力拽入大门。
轿子沉默的摇着,李月缇半晌道:“……价值,价格。我们来到了这样的时代啊。”
言昳说当然,她手指敲着马车窗框:“自打人们能以物易物,一切都需要评判价值,一个长工的工钱,一个头牌的价格,都是在评判价值。也不是这一天了。”
李月缇挪了挪肩膀,恍恍惚惚道:“我好像多了一个看世界的视角,我说的话你不要觉得我幼稚,不要笑我。我只是觉得,一切都在评判价值,仿佛——心里要没有爱了。是不是在你心里我也是一样要被价值评判的?”就像当年李家把她卖给白旭宪一样?
言昳扫视了她全身上下:“我当然在评判你的价值。你的未来、你能为我带来什么。这么说你觉得不舒服是吧,假设你是一个大嘴巴的蠢妇、一个喜欢出尔反尔的人,那我还应该像现在这样对你吗?”
李月缇缓缓摇头:“当然不该。那样的人,确实没有共事的价值。”
言昳:“那就是了。你的性格、你的才学,甚至是你的能力,都在我的评估中。而你说爱。如果说是热爱,其实人们对某种事情的热爱、不论是爱国、爱善、爱财,其实都会被某些人当做生意,把握住这种心理往往都能赚大钱。但我觉得你说的是更……个体的爱。”
李月缇点头,直直看着她。
言昳顿了顿,眉头缓缓蹙起来,显出一丝茫然似的表情:“我认为,爱是价值体系里最不按常理出牌的东西。很多时候,一个人爱另一个人是因为对方提供了一些价值,情感的价值,安全的价值。但仿佛又不是价值累计的等式。我……也不明白如何计算。”
言昳一直想装作自己是不懂爱、不愿意爱的狠人。
但她应该懂得。
至少她很早就感受到过。
在她前世被白旭宪送给言家时,在打包母亲的遗物时,第一次得知了她的母亲,给她留了一把苏女银行的小钥匙,和一枚印章。
即将离开金陵的前一天,她撑伞穿过暴雨,踏上那泛黄老旧的台阶,去到了苏女银行金陵分行,终于在银行员的指引下,进入了银行地下。
那里有很多上锁的石头房间。
每一个房间里都有四面墙,每面墙上都是无数从地面到天顶的梓木小抽屉,铁链与铜盘组成昏暗的吊灯,她在一个小房间的深处,找到了属于她的小抽屉。
银行员留了一盏小油灯给她,便恭敬退出房间。
言昳打开抽屉。她看到了抽屉里的……黄金银条与一些碎宝石。当时几乎潦倒的言昳,却没有将手伸向那其中诱人的金银,而是摆在金银上的一张泛黄的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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