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旭宪正要招手送两个孩子走,却看着李月缇快走几步,提裙走到言昳车边,掀开车帘,对她嘱咐。
言昳露出几分笑意,似乎拽着李月缇的手指,与她也撒了个娇。
白旭宪有些诧异。
他以为李月缇不会喜欢这两个孩子,之前白瑶瑶在她身边养了几个月,听说她都没给瑶瑶梳过头。
没想到她竟然会喜欢言昳。
……这也不是坏事。这个女人如果能有些顾家,识的清自己要做母亲的身份,说不定他俩之间的关系,也能有些转机。日后,李月缇给他诞下一儿半女也说不定,毕竟以她的才学,那儿子也会饱读诗书、才华横溢吧。
白旭宪想着,将目光转向李月缇衣领中露出的纤纤脖颈,神思有些远了。
言昳其实本来只觉得李月缇是她需要用到的人之一。
并没有太多亲近。
而此刻李月缇握着她的手依依不舍告别,她瞧得出,李月缇多恨不得是自己能飞出白府,飞入上林书院,哪怕做朗声读书的学子头顶屋檐上一只布谷鸟也好。
失去了教育她们这唯一一项能体现她价值的事情,她就要成为那个给白旭宪伺候茶水的沉默女子了。
言昳看向了白旭宪。
白旭宪没有看言昳,目光似乎是在李月缇的腰身上扫视。
言昳太了解男人的目光了。她知道他在看什么,想什么。
言昳一瞬间有些作呕。
白旭宪的目光仿佛像是一条狗链子,紧紧的拴在李月缇的脖子上。
而李月缇心中涌出太多情绪,她无法向一个孩子表达,她也说不出自己在这门户里那种高贵的窝囊,肮脏的体面,只一次次的握住言昳的手指,努力微笑说:“你要好好读书。好好读书。”
这话仿佛有霹雳般的后半句:好好读书,也可能没用。
但不好好读书,可能只能被更下等人的狗链子拴住。
言昳本以为自己够无情无畏了,那一瞬间她看着李月缇,却能感觉到一点细微的心疼。
她反手用力握紧了李月缇的手指:“大奶奶,咱们还有路。我也不是真的飞出去了,我只是去读书。咱们都还且要走呢。”
李月缇看向她,微微颤抖的嘴唇一下子用力抿紧:“……是。”
言昳笑了:“要是一切都有头,就都不是那么难捱了。”
李月缇只觉得眼前的言昳,不是个什么小女孩,而像是一个比她更年长的阅历丰富的美丽女人,气质桀骜,华服绣袍下是铮骨,历过让她成熟且冷漠的风尘,最终还是显露半分不忍。
言昳松开了手,没再看她,弯腰钻入马车昏暗的深处。
李月缇怔了一会儿,收拾好面上的表情,转身往白旭宪身边走。石阶上的黎妈远远的对她使眼色,她这才明白,又走到白瑶瑶身边,去嘱咐她。
对白瑶瑶,也是“好好读书”那四个字。
含义却远不相同了。
马车走远,山光远沉默的跟在马车旁,却暗暗心惊。
他听到了言昳说的只言片语,听不真切。但他看到了她面上的表情。
坚决坦荡中,有着一股刀一样的锋芒,她不大像这个年纪的孩子。他记得言昳上辈子年纪小小就很有主意了,但那种有主意,和刚刚的表情又不大一样……
他想去侧耳听言昳是否会在车里会说什么话,就听到她似乎正把脑袋埋在软枕里,气鼓鼓的跟轻竹道:“让那个阿远,就是给咱们当护院的那个小屁孩——让他去给白瑶瑶当看门狗去,别让我看见他!”
山光远:……果然还是挺幼稚的。
其实上林书院距离白府不远,这座书院在金陵近郊的山中,按距离算甚至不如灵谷禅寺远。
上林书院,有种正统修仙门派的感觉。
整座书院建在半山腰处,依山而建,远远就能看到书院斜挂在绿绒般的山上,灰瓦白墙层层叠叠,仿佛书院里没有路,只有山坡上下穿行的楼梯。
山脚下,上林书院的山门前,到处都是茶楼、住店、书店与笔墨铺子,俨然像个小镇。
不单是为了方便上林书院的学子们下山采买,更是为了给那趋之若鹜想要考入书院的天下读书人。
他们的车马穿梭在山脚下的小镇中,言昳从窗户能瞧见不少纶巾长衣的书生,也有些背着行囊前来求学的贫寒学子,几家茶馆门口都立着题诗的影壁,只是某家影壁上竟然让人在右下角,画了一个牛顿力学的惯性公式——
不愧是大明最声名赫赫的学府之一的上林书院。
这里可不是死背四书五经写八股文的地方,来了这儿的反而没多少是会去考那名存实亡的科举。
路边也飘来文绉绉的议论声:
“为何有这么多贵人家的马车来此地?虽然平日也不少,但万没有今日这般规模啊。”
“兄台不知?是上林书院招的童生要入学了。听说……今年女童生还不少呢。”
“真是乱了套了,这几年破例招了几个还不够,拉那么多女娃娃来,说不定她们只想玩过家家!”
车马到了山门,便不能往上去了,言昳下车,箱子行囊由奴仆们背着,她和白瑶瑶要走上山去。
言昳虽然早上起来会跑两圈,但也不是什么习武体质,跟白瑶瑶一起上气不接下气的爬着楼梯。爬到一半,那位刘护院看不过,扶了白瑶瑶一下:“要不背两位小姐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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