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意间和对面小孩对视,苹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矮小弱势的自己。
“我们得到了食物,我们……”其他孩子大喊着。
苹曾经有过一段短暂的上学时光,学堂的教书先生杨瑞霖讲了:“很多人怀揣恶意做出善举。”
身处学堂时没有理解,而苹现在,忽然领略了一点。
随着其他人列队走向训练场地,头顶的太阳如此炙热,光明绵延至每个人冰凉的身体。
啪——
鞭子抽打附近的孩子,有孩子动作错了。
苹的左肩搭一只手,手的主人语调平稳地说道:“苹是吗?学习他们的动作,不许偷懒,从明天开始,动作错了,鞭子会一视同仁。”
说完,教头又是一鞭抽在其他孩子身体,孩子稍微躲了点,畏惧地看着男人。
缺失一只眼睛的教头是光头,脑袋上满是疤痕,身材短小精悍。
“咱们以后是按任务领取奖赏的,不活下来,谁会雇佣你?”像是对苹说的,又像是对所有人说的。教头很是开怀地笑笑,松开苹。
方才挨打的孩子鞭伤渗血,动作标准许多。
一眼看去,孩子们的衣服大都破烂,点点干裂血渍沾在身上,露在外面的手和脸脏兮兮,又带着伤。
每个人蹲马步,握拳,伸直胳膊,手腕分别挂一块石头。缠绕手腕的麻绳硬是将他们的皮肤磨烂,贪婪地吸收血水。
苹想了想,也取了一副石头挂件。
第十章 细雨连绵
阴云密布。
教头命人点了火烛,照亮一张大地图。地图边角卷曲,又用钉子卡住。
指着地图上的一块区域,教头笑道:“曌国,咱们的地方。”
手指轻动,移到地图下方。
“临国,咱们要去的地方。”
详细的没有再说,教头挥手,让下属拿来许多瓶瓶罐罐,打开其中一个,异香飘渺。
“今天,学习辨识毒药,和感受毒药。”最后一句,教头带着极其浓厚的感情色彩,期待地看向他的“学生”。
苹指节微动,思绪忽而停留忽而远去。
天空轰隆响了几声,头皮猛的湿润。
九岁时,苹被迟冉送进了学堂。
大概也是存着某个奇特且幼稚的想法,苹但凡走入学堂,就不会再说一句话。其他人,包括年老的教书先生,皆把这个总是呆呆的小姑娘当哑巴。
孩童顽劣,嘲笑,推搡。
苹默不作声。
她觉得这一切才是真实的。可惜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想来学堂学什么。
“哑巴!小哑巴!没舌头!”
“你娘怎么生的你!哈哈哈哈!”
几个孩子围成一圈,苹摔在地上。
“在做什么!上课了!”
新来的年轻先生脸色铁青。
孩子们四散逃走了。
苹呆呆地,没有动,看着先生,觉得好生眼熟。
一旁驱散小孩的年轻先生表情慢慢缓和,他降低高度,修长十指触碰苹,轻轻一托,将小姑娘抱怀里。苹脚悬空,略微挣扎几下。
年轻先生侧头看看个头小小又干巴巴的苹,视线扫过渗血的裂口。颠了颠胳膊,他抱着她走入学堂后方的小屋,寻找搁置很久的擦伤药。
“除了手腕,其他地方受伤了吗?”
苹摇头。
“我以前是大夫的学徒,”开场白简洁,年轻先生很快翻出一个小药箱,“所以我马上就会把伤口变没的。”
苹被安置在落灰的小桌子。
上药时,年轻先生动作极轻。
这位年轻先生已经二十岁了,穿一身灰色边角的规整白衣,干净文雅的不像话。
“你这样很好,懂得隐忍。我是你们的新教书杨瑞霖。刚才的小胖子为什么推你?”
年轻先生一边说,一边俯下身子掰掰小姑娘脚腕,女孩面色平平。
“不疼吧,应该没有拉伤筋。”
苹始终没有吭声,她不怕疼,脚腕也没有受伤。
察觉小姑娘一声不吭,年轻先生杨瑞霖嘴角微微上扬,显得温和一些。
他看着她,阳光从他侧脸洒下。
她看着他,脸颊有一层薄薄的绒毛。
“不会……说话吗?”
先生依旧是笑,却有些玩味了。
*
黎志县。
细雨连绵,惆怅地覆盖每一块石头,加深每一片落叶的颜色。雨水冲刷黑褐色泥浆,沾染了男人白净的长靴。
离开了一段时间,重回故地,杨瑞霖微微皱眉,眼前的烧焦废墟不是他想要看见的。
淡蓝色油纸伞下,端正五官呈现一种叹息的神情。
学堂关门了,他记得自己教的大部分孩子是住小巷的。之前是听说了小巷失火,波及周边瓦房,烧死许多人的事情,眼前光景比传言要严重。
眼眸深了几许,男子张开手,掌心生出一节短小枝干,叶片汇聚一团水球,隐约有绿光浮动。
杨瑞霖一步一步迈入小巷,雨依旧下,而墙体的伤痕怎么也洗不清,反而在雨势变大的时候脱落了几块碎石。
王家孩子是个小胖、张狗蛋最机灵、秦四凤是个漂亮的女孩……先前的苹,任人欺负不说话,不张口辩解,又瘦又小,写字是孩子当中最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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