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深秋院落里,徐太傅引着谢珽漫谈朝堂之事,阿嫣与徐元娥仍翻书看花,闲谈喝茶。到了后晌,在府里的后院设宴,打算一道用过晚饭之后,再送阿嫣夫妇离去。
开宴之前,谢巍有事来寻谢珽,颇熟稔的进了府,直奔徐太傅和谢珽所在的那座凉台。
徐元娥远远瞧见那道身影,目光不自觉挪了过去。
谢巍似有察觉,朝她抱以一笑。
徐元娥莞尔,帮着将刚曝晒好的书放回箱中,随口向阿嫣道:“你这位三叔倒是有趣。先前在别苑里,他扮成个剑客的模样,瞧着没半点破绽。后来他来咱们府里,又穿了身道袍,也跟个真道长似的,像个闲云野鹤。”
阿嫣不知这段逸事,忙问缘故。
徐元娥遂将当时谢淑带着徐家众人潜出府邸,藏在莫俦单独赁的小院中,又在魏津攻入京城时在外看守,保得众人无恙之事,悉数告诉阿嫣。末了,又道:“先前你说他文武兼修,能领兵打仗铁骑纵横,也能评点书画精通音律,我还想象不出来。如今,倒是全都见识了。”
阿嫣笑而颔首,“他厉害着呢!”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问道:“武事倒罢了,京城战乱,他定会拔剑交战。倒是音律,你见识过啦?”
“嗯!祖父那把古琴,他弹得有模有样的。”
阿嫣暗讶,不由觑向远处的谢巍。
她嫁去魏州那么久,只听过谢巍评点箜篌,虽时常听旁人提起他的逸事,却没领教过他抚琴的风采。
倒是徐元娥先见识过了?
心头蓦的一动,她捡起本书,将上头的微尘拂去,状若随意的道:“对了,秉均若去边塞,婚事定要耽搁下去。你呢,我出阁那会儿你还没挑中对眼的,如何可有中意的?祖父不会是想将你留在身边一辈子吧!”
“那怎么会!我只是……”
徐元娥下意识瞥了眼远处,心事朦胧将破,却还不敢透露,只低声道:“我只是不急着嫁而已。”
那可真是巧了。
三叔谢巍也没急着娶,这会儿还打光棍呢。
阿嫣抿唇轻笑,觉得秋光甚好。
……
源廉先生的事,徐太傅在前引路,谢珽亲自登门。
那位从前就曾居于相位,极有才能抱负,只因帝王昏聩、奸佞当道,平白埋没了许多年,如今得遇新主,倒愿意出仕一试,与贾恂合力辅佐。以他从前的威望声名,消息传出之后,当即令不少老臣踊跃沸腾,而在徐太傅等人的宣扬下,河东政事之清明、百姓之安居乐业,也已广为人知。
而谢珽摄政监国时,有冷硬气度、威仪姿态,亦有深广胸怀、过人胆魄,手腕见识远胜昏君佞臣,颇令朝臣折服。
更别说铁骑纵横,无人能撄其锋。
这般情形下,拥立谢珽登基几乎水到渠成。
卜日后,登基之典定在十月初九。
事情自有礼部筹备,谢珽在稍稍理清杂乱诸事后,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带阿嫣去给楚太师扫墓。因是以孙女和孙女婿的身份去,谢珽也没让准备车舆,只挑两匹马骑着,带徐曜、陈越护驾等人即可。
临行前,在门口遇到了楚宸。
八岁的男孩已长得颇高,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瞧,被谢珽逮到后,竟自赧然笑了笑。
得知要去看祖父,他也想去。
谢珽对这个小舅子印象还算不错,见阿嫣温柔而笑,很乐意和弟弟一道前往,便将他抱起来放在马背,纵马出城。
墓前松柏荫浓,冬阳暖热。
阿嫣如幼时般抱膝坐着,同祖父倾诉近况,却已不是从前的迷茫。
回来时夕阳斜照。
原野层林尽被金色染透,晚霞亦铺得绚烂,夫妻俩放缓马速,在拂面微凉的风中徐徐前行。楚宸毫无顾忌的坐在即将登基的新帝怀中,忽然回过头小声道:“姐夫,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事想问你的。”
神神秘秘的小模样,却极认真。
不知怎的,谢珽就想起上回来京城时,他将小舅子送回府邸,屁大的小孩站在面前,叮嘱他务必善待姐姐。
瞧着懂事又可爱。
谢珽配合地凑了过去,也将声音压低,“什么?”
“各处都在说,姐夫要当皇上了。我听人说皇上有三宫六院呢,以前宫里有皇后娘娘,还有贵妃、淑妃,好多好多人,认都认不过来。姐夫要是当了皇上,还会疼我姐姐吗?”
小心而认真的语气,不掩担忧。
谢珽失笑,“就这么担心?”
楚宸咬了咬唇。
由不得他不担心,当初姐姐出阁的时候虽然安安静静没说话,其实眼圈儿憋得泛红,他都瞧见了。后来父母亲提起远嫁的姐姐,也都藏满担忧,只是忌惮王府的威势,从来没当面表露过罢了。楚宸从前不敢乱说,直到那次跟着夫妻俩逛街,见谢珽极纵容宠溺姐姐,才敢说那些话。
此刻,他当然不敢透露这些隐情,只眨巴着眼睛,“姐夫,你会一直疼我姐姐吧?永远的那种。”
谢珽听罢,忍不住笑睇阿嫣。
她沉溺在郊野暮色里,鬓发轻扬裙衫微荡,倒是没听到弟弟的稚嫩言语。
谢珽想了想,竟也认真回答——
“会的。一直,永远。”
将她捧在掌心里,呵宠纵容,过这匆匆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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