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战的事她帮不上忙,此刻反而闲得发慌。
阿嫣心神不宁,在院里来回逡巡。
等晚上谢珽回来单独与她道别,就见少女春衫单薄,纤弱的身姿坐在长案旁边,正在摆弄一堆泥巴。
但她显然心不在焉。
旁边捏好的长耳兔子都晾得差不多了,她手里还拿着一团劲道的泥,像是在无意识的揉搓。
谢珽故意放轻脚步,走到旁边探头一瞧,少女的视线落在架上的那个仕女像,半晌都没察觉他的到来,心思也不知飞去了哪里。他不自觉勾唇,轻咳了声,道:“泥都快捏烂了,还没想好捏什么?”
少女遽然回头,对上他含笑探究的目光,心里不知怎的有点慌,起身时差点撞到长案。
“夫、夫君?你怎么有空过来?”
“外头安顿得差不多,腾出了点功夫。”谢珽说着,将捏好的兔子泥胚拿在手里,“古有涂山氏女化望夫石,你这算是什么?每日捏个泥兔子,直到我披甲凯旋?”
“才不是!”阿嫣低哼了声,又问道:“今晚来用饭吗?”
“临走前有些事交代,今晚出不了外书房。”
阿嫣点点头,自知外书房往来的都是文武官员,这时候又在商议要事,她不好随意来去,便道:“那我做些糕点,让人拿去给嬷嬷,夫君权当夜宵,垫垫肚子吧。”
“好。”谢珽颔首。
屋里一霎时又陷入寂静,好像心里装了很多话,却又被一层薄纱拦着,无从说起。
还是阿嫣抿了抿唇,率先开口,“郑獬毕竟节度一方,不容易对付吧?”
“再难也得斩除。”
“那……”阿嫣不知沙场是何情形,此刻瞧着谢珽魁伟的身板,想问他伤势是否彻底痊愈,叮嘱他在外谨慎行事,却又觉得这种话聊胜于无。心里迟疑片刻后,终是仰头道:“出征是大事,不管祖母、婆母还是我和堂妹她们,都在盼夫君安然归来。有个小东西给你——”
她说着话,在旁边的铜盆里洗了手,牵着谢珽往内室走。
到了箱笼跟前,拉开柜门,取出搁在最上面明黄锦缎层层包裹着的锦盒。
掀开盒盖,里面是个护身符。
“先前京城的隆恩寺为佛骨舍利做了七日七夜的法会,这是请大师亲手做了在佛前开过光的,可佑人平安顺遂。”她不太好意思的抿了抿唇,道:“夫君或许不信这些,甚至可能觉得累赘。不过此物颇为珍贵,夫君随身带着,我们也能放心些。”
说着话,将护身符双手捧上。
谢珽虽不礼佛,却也知道隆恩寺那场法会上高僧云集,极为盛大。
当时开光过的物件,亦珍贵异常。
看阿嫣拿明黄锦缎层层包裹的做派就知道。毕竟,那些价值千金的字画她都是随意摆在架上的,此物却珍而重之,足见在她心里的分量。
谢珽微怔,“这样贵重的护身符该你留着。”
“我在家里能有什么事。”
阿嫣笑了笑,拉起他的左手,将护身符郑重放上去,“不管是谁,如今最想求的,想必都是夫君平安归来。”
她打着众人的旗号,道出担忧的私心。
谢珽浴血征战了这些年,手上人命无数,其实不太信这个。但这是她的东西,在离别之际,忐忑而郑重的亲自放在手心里。他望着那双沉静的眸子,手不自觉探入怀中,将护身符珍重放好。
暖风拂过窗槛,庭院里桃花盛放。
他有想将她拥进怀里的冲动,又怕操之过急,令小姑娘心生戒备,硬生生缩紧手指忍住了。冷峻的眉眼间,却还是浮起了柔和,“放心,乖乖等我回来就是。”
是夜,外书房灯火通明。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谢珽便与萧迈、裴缇两位老将披甲动身,除了王府亲卫和两位老将军的亲卫外,还点选了两千精锐骑兵随行,这会儿都已在魏州城外的校场整装待发。
女眷照旧在府门口送行。
同上次一样,老太妃和太妃、阿嫣站在最前面,几位妯娌带着孩子陪同在侧,谢琤因年岁渐长,这回也被选了随军出征,盔甲俱全的跟在谢珽后面。熹微的晨光里,亲事府的仪卫岿然站成两排,出征之人皆盔甲俱全,骏马排列成阵,仿佛下一瞬便能如虎奔腾。
谢珽腰佩重剑,银盔下眉目冷肃。
目光扫过巍峨王府,扫过颤巍巍站着的老太妃和身姿昂然的武氏,最终落在了阿嫣的身上。
嫁来未久的少女,终不及婆母的城府。
哪怕隔着几十步的距离,都能觉出她眼底的担忧,在这春日的清晨,直直照入心底。昨日春波苑里,她双手捧上护身符时的姿态无端浮现,谢珽哪怕再怎么所向披靡、百战百胜,在尘埃落定之前,也不敢拍着胸脯说不会有半点闪失。比起前次高平的小惩大诫,这回是举兵剿灭,殊死搏斗。
关乎性命存亡,郑獬定会背水一战。
前路仍旧是叵测的,今晨送别之后,谁都不知相见会在何时。
按在剑柄的手渐渐收紧,他直直盯着远处的袅娜身影,忽然拨马抖缰,朝王府门口走过来。另一只手朝阿嫣勾了勾,似是有话要吩咐的模样。马蹄哒哒踩过青石板,顷刻间便到了跟前,阿嫣迈出几步后在他马前驻足,仰头道:“夫君还有话叮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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