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脖颈上留了两排牙印,暂失血色,整齐而分明。阿嫣拿指尖抹了抹,擦去不慎留下的那丁点口水。
指腹温软,像是拂在心尖。
谢珽眸色稍深,铁甲下腰腹微绷,却不敢表露分毫,默默给她伤处上了第二遍药膏,才将她松开,稍稍后退坐直身体。
小姑娘的眼圈仍自泛红,红唇微抿。
这柔软唇瓣方才曾贴在他颈间,悄然落泪。谢珽便是再铁石心肠,瞧见这委屈可怜的模样,目光也软和了起来。将药瓶收好后,语气里添了稍许温柔,“山道上的刺杀,究竟怎么回事?”
阿嫣大略说了经过。
谢淑因离得稍远,加之并未被围攻,惊惧之下偷瞧了几眼,将外头情形看得极清楚。两人所知所见合在一处,事情便可分明。
谢珽先前被老太妃带去客栈时,曾见过为阿嫣驱车的司裕。
当时他只觉得这少年虽瞧着沉默寡言,身份微寒,整个人却如青竹紧绷,想必身手不错。却没想到,这不起眼的小车夫的能耐,竟不止“身手不错”可以形容。
孤身击杀十个刺客绝非易事。
他在这年纪时,也未必能轻松应对。
谢珽来时顺道瞧过那辆羁押刺客的马车,除了奄奄一息的那人还吊着口气,伤处不在要害,旁的都伤在命门,伤口锋利,不偏不倚,显然动作快而熟稔。
像是杀人的老手。
便是整个河东帐下,这样的人也不多。
今日事发突然,若非那少年拦着,哪怕有援兵赶去,阿嫣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谢珽心有余悸,因旁边坐着尚未出阁的堂妹,便竭力不去想脖颈间被她咬出的齿痕,只肃容岿然坐到对面,道:“这伙人跑到魏州行刺,胆子倒不小。”
“是啊。敢那样明目张胆的刺杀王妃,他们必定早有图谋,探清了咱们的行踪。可惜左边吹哨扰乱的那人藏在山谷里,咱们没多带人手,让他跑了。”谢淑在旁暗恨咬牙。
她原就眼神不好,今日隔着有点远,瞧见模糊的人影揪斗时,只觉凶险之极,因没瞧见近处的血迹,倒没太被吓到。
谢珽闻言沉眉,“既有活口,定能捉住。”
说罢,又瞥向默然垂眸的阿嫣,“这次是我疏忽,回去把陈越调来给你,往后随行卫护。倒是这位司……”
“司裕。”
“对。他这般身手,委实出乎所料。”
谢珽说着,瞥向帘外。
这分明是想问司裕的来路。
但说实话,阿嫣也不是很清楚。
她当初救下司裕,是觉得少年浑身浴血奄奄一息,实在可怜得很。见死不救,从来不是她的性子,才会出手相助,请医问药加以照顾。后来他说要做两年车夫任凭趋势,态度实在执拗,阿嫣估摸着他说不想欠别人的,拗不过也就应了。
她也曾问过司裕身份,他不肯说。
阿嫣见他终日沉默,除了随她外出,其余时候都在睡觉,并无半点异样,也就没强人所难。
汴州客栈遇袭那次是他头回出手。
而今日,更是技惊四座。
阿嫣即便没瞧见外头的腥风血雨,也知道司裕能将众多刺客拦在车前,还按她的意思留了活口,来路绝非寻常。
以谢珽的性情,想查问来路很正常。
但阿嫣知道,司裕对她并无半点恶意,更不会有旁的居心——他找上门当车夫时,皇帝虽已赐婚,挑的却是楚嫱。司裕进府后,别说楚嫱那边,除了会对她蹦出几个字,就连玉露说话都不大搭理。若非仓促替嫁,更不会跟到魏州来。
他只是来路不明,无家可归而已。
阿嫣想起少年沉默寡言的模样,怕谢珽的深究会伤及司裕的好意,便只低声道:“司裕并非家仆。因我曾帮过他,他不愿欠人恩情,才提出要做两年车夫,权当报答,这已很委屈他了。今日之事,司裕于我有救命之恩,还望殿下能够善待。”
她说得认真,眼底藏有恳切。
谢珽听出她言下之意,默了一瞬,颔首道:“如此盛情,自须善待。”
……
锦帘外,寡言的少年唇角微动。
却也转瞬即逝。
他的耳力向来很好,能在山道上凭着铁箭铮鸣辨出来处,这会儿隔着一道软帘,想不听见里面的对话都难。
司裕知道她是在维护。
毕竟他这样的人,一旦出手露了形,多半会被人提防。或被视如恶鬼,或被当作利剑,始终只有冷冰冰的天地。
她将他从鬼门关拉回,却只字不提报答。
后来他委身为车夫,她会在买糕点蜜饯时给他多买一份,在吃路边馄饨时给他添上一碗,在添置衣裳时让人塞给他两套,在心情不错的时候,让他爬到树上采摘野果。她不逼问来处,亦不深究身份,甚至偶尔会叫他“司公子”。
他在她身边为仆,从未有过的自在。
更何况,她还那样好看。
司裕手里杀人无数,流血见伤、取人性命,于他而言是家常便饭,或厌憎或敬惧的目光,他也早就习惯。今日山道上,他是头一次,怕被人看到杀人浴血的模样。
怕她受惊、畏惧、赶他走。
而此刻,阿嫣竟在出言维护。
司裕心头微悦,拿衣裳遮住血迹时那点隐晦的担心消失殆尽,忽然觉得身上那些剑伤一点都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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