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第一场雪,气温降到了零下3摄氏度,干枯的枝桠挂满了冰棱。
商颜独自坐在庭院前,仰头欣赏着漫天的落雪。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在他的额间,被体温化成点滴微雨,湿润了半张脸庞。
那棵移植过来的杨梅树虽然成活但再也不结果子了,它依旧矗立在庭院中央,路过客厅就能一眼看到的位置。
管家说这棵树不知道什么时候遭了虫害,夏天就枯萎了一大片树叶,还没等到秋天就全秃了,她劝他砍了这棵树。
“少爷,木炭取来了,要给您生火吗?”
商颜低头,女佣正端着黑色的木炭和铁桶,他指了指庭院的地面,她便照做了。
以前的商颜喜怒不形于色冷漠深沉,他不喜欢过多的言语,现在的他却更加沉默寡言。在家时甚至能叁天不说一句话。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大半年,女佣都觉得商颜患上了抑郁症,可是他并没有想象中的崩溃,也没有其他异常的举动,所以他到底怎么了呢?
地板上放着杂物,女佣低头瞥了几眼才发现这些好像都属于卿纯,那只被少爷戴上项圈宠物猫一样的女孩儿。
商颜划开一根火柴,微弱的火焰在凛冽的寒风中抖如黄豆,他松开手指,随着火柴的掉落,铁桶瞬间燃起了熊熊烈火。
他是要取暖吗?可房间里都开着中央空调啊,还是说他想烧东西?
女佣很疑惑,摆在地板上的杂物并不是无用老旧的东西啊,很多都是商颜买给卿纯的奢侈礼物,随便一个包都能抵女佣几年的工资。
第一个丢进去的是LV的项圈,那是商颜专门为卿纯定做的,也是卿纯完全成为商颜私人所有物的象征。
皮革被灼烧的味道刺鼻难闻,女佣都不免屏息,商颜却还是一脸淡然,抚摸着那些残留着卿纯气味的旧物,然后一件一件丢进大火里。
他好像把她用过的所有东西都拿出来了,小到头饰发夹,大到背包皮草,似乎想全部烧掉。
“少爷,烧这些东西会产生有毒气体,要不我找专门的人来帮您处理吧?”
“出去。”
商颜冷冰冰地赶走了女佣,整个庭院只剩下他一人,火焰的热度融化了黑色短发上的积雪,晶莹的露珠顺着发梢滑落到他的脸上身上,久而久之他的脸湿润得就像哭过一样。
一直以来商颜都自认为自己是最清醒的人,他费尽心思谋算自己和卿纯的未来,甚至考虑到了各种不同的结局,唯独这结局他从未想过。
他给自己画地为牢,把自己困在现实和期待中,清醒得沦陷,偏执得追求一个完美结局,执念一天比一天深,走不出自己的情绪和幻想,最终在残忍的现实前重重摔落遍体鳞伤。
那夜也是这样的雪,哗啦啦得落在他和卿纯的身上,很冷,但她给他点燃了烟花。
商颜仍旧记得那晚的卿纯,举着璀璨烟花的她不断地为他点燃延续,直到燃尽所有的烟花。
可现在回想起来,商颜才发现卿纯望向他的目光里,没有一丝欢喜,只有早已枯萎的爱意在坠落。
【商颜,你懂爱吗?】
卿纯这样问过他,现在商颜也想这样问她。
她懂吗?好像是懂的,但她的爱不属于他。
手里的笔记本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卿纯的字迹很工整,商颜翻开一页就撕掉一页,查看这里面有没有任何提到自己的痕迹,只可惜没有一个字关于他。
对卿纯来说,留在他身边的每一天都只有痛苦吧,所以她拼了命得逃跑,跑不掉就选择死亡,半点都不愿意接受他,哪怕他已经悔过无数次。
火焰一点点吞噬关于她的全部回忆,如果当初没有遇见她该有多好,如果当初…………
他从白天烧到傍晚,纯白的庭院,昏黄的火光,枯萎的大树,孤寂的男人,形成一幅油画般陈旧落寞的画面。
终于快烧完了,属于卿纯的一切,将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
他手里还剩最后一件皮草,抚摸着她曾经最喜欢的衣服,商颜恍惚觉得还能感受到她的体温。
商颜下定了决心抹除卿纯在他生命中的所有痕迹,所以连他们一同苦过的小镇上的东西都拿了过来烧掉。
最后一件了,只要丢进火里,就当卿纯从来没出现过。
飞鸟与鱼不同路,从此山水不相逢。
150万的皮草落进火堆里,原本炙热猛烈的火焰被盖严,火光骤灭。下一秒,动物皮毛瞬间燃烧,滚滚热浪从铁桶喷涌而出,火光照亮了男人疲惫不堪的脸,一张薄薄的信被热浪裹挟而出,鬼使神差得落在了商颜面前的雪地里。
他蓦然得看着雪地里信封,被火焰吞噬掉的一部分还写着,【For 颜】。
字迹清晰工整,是卿纯写的。
商颜捡起那封信,可他却迟迟不敢拆开,刚刚还想着在她的笔记本里寻找关于自己的只言片语,现在有一封关于他的信出现,商颜却犹豫了。
怯弱,恐惧,自卑,惆怅,悲伤,商颜全部的负面情绪都因为卿纯被抽出被抽干,他害怕这里面又是卿纯对他的报复。
对她,商颜也奇妙得患上了应激反应,真是可笑。
庭院里的雪越来越大,他只穿了一件毛衣,半身寒冷半身炙热,脸上不知是被烤干的雪痕还是泪崩,斑驳轻影。
“少爷。”
身后传来了周礼的声音,商颜仍旧盯着那封信发呆。
“少爷,老太爷安排的人过来了,请您过去问诊。”
周礼不敢上前也不敢催促,他就这么站着等他,直到商颜愿意开口,“我还没烧完。”
周礼看了看火势渐弱的铁桶,地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剩下的大概只有他手中烧了一半的信。
“少爷,老太爷吩咐您必须接受治疗,再这样下去您的精神会垮掉的。”
“是吗?”
“是,心理医生最近一次对您的心理评估显示非常糟糕,如果不及时干预,心理疾病会拖累身体。老太爷说………说再这样下去您会和您的母亲一样郁郁而终。”
提到母亲,商颜的眼睛才微微动了一下,他想那封残缺的信揉进了掌中,想再次投入火中,可举起的那一刻他又迟疑了。
看一眼吧,就看最后一眼,反正过了今天他也不会再记得关于卿纯的一切。
再看一眼吧,再看一眼…………
摊开皱巴巴的信纸,模糊的视线无法对焦,商颜几乎将脸贴了上去。
【商颜,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归于尘土。
我今年18岁了,其实再过几个月就是我的生日,我还以为我能坚持到19岁,可惜没坚持住。
而且我也没办法坚持到那个时候,因为我肚子里的宝宝等不了。
是的,商颜,我怀孕了,到我写这封信为止已经五个月,你要做爸爸了。
记得我上次问你如果我怀孕你会给宝宝取什么名字吗?你没有取,非要让家族里的人去决定,也不知道现在的你会不会后悔。
他在我肚子里太爱闹腾了,才四个月就整晚整晚得动,弄得我睡不着每天只能白天补觉,所以我叫他小淘气。
我还是希望你给他取名,希望你在我的墓碑下面再加一栏小淘气的名字,虽然他没能出生,但他真实存在过,是我们的骨血,不要遗忘他。
这样的要求是不是太过分了,你也没想到吧,我会用这种方式来报复你,既残忍又卑劣,根本不配为人母。
但你别忘了,我原本就不愿意怀孕,更不愿意怀上一个我憎恨到死的男人的孩子。
我要你永远记住这封信,记住我们尚未出生的孩子,记住是你自己亲手害死了我和宝宝。
知道痛彻心扉的感觉是怎样的吗?就是你现在的样子,摸一摸你的心脏,摸摸看它还在跳动吗?是不是硬生生被撕扯成碎片一样的疼?是不是已经疼到窒息疼到想要索性一死了之?
商颜,你懂爱了,也要体会一下失去挚爱的感觉才行,用一生的痛苦来偿还你的罪孽,这样对我来说才算公平不是吗?
商颜,我真的好恨你啊,真的………
我们从一开始就是错的,相遇纠缠,你一次次得索取强迫,非要逼我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给你。你玩弄我的身体还不够,你还要我的心,你得到我的心后更加贪婪还要谋算我仅剩的遗产。
你后悔过吗?你认罪过吗?你以为你懂得了爱就能磨灭自己犯下的罪吗?
凭什么要我原谅你,凭什么你说爱我,我就要认命接受你?
我记得你每一次强暴我的表情,我记得你没次拉扯项圈时的得意,我还记得你虚情假意得许诺我的每一句话,你要我怎么忘记那些伤害?
你觉得我不接受你的爱你最痛苦,那你记不记得我爱你的时候你把我当什么?
商颜,你远比我残忍太多了!
人无法为自己犯过的错赎罪,因为经历过的痛苦不会消失,只会在岁月长河中在我的脑子里慢慢积累成绝望。
我真的受不了了,我感觉自己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煎熬,特别是当我发现自己怀上你的孩子之后更加痛苦。
我根本坚持不下去,我想过自己堕掉他,我甚至还想算计利用你来流掉这个孩子,可到最后还是放弃了,我发现我舍不得他,那是属于我的宝宝。
我真的舍不得他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所以我去陪他走黄泉路,这样他就不会孤单了。
商颜,这是我的绝笔,也是我最后的请求。
把我和小淘气一起葬回东山,给他取个名字,然后刻到我的墓碑上。
商颜,就当是我赢了吧,我又一次成功逃跑,你也不会再抓到我。
所以,是我赢了。】
“少爷,时间不早了,催眠师那边已经准备就绪,您还是尽快去就诊吧。”
周礼催促着火光前的男人,可他仍旧看着那封信,看不到表情,看不到反应,只是静静得坐着,任由雪花散落,任由火光熄灭,直到血雾染纸溅灭了死灰复燃的火星…………
“宝宝………小淘气是我的孩子………小淘气………她骗我……她又骗我………为什么啊………为什么!”
孱弱嘶哑的声音戛然而止,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商颜的身体应声倒在了雪地里。
“少爷?少爷!来人啊!叫医生!快点叫医生!少爷吐血休克了!快来人啊!”
宅子里一顿骚乱,佣人们手忙脚乱得抬走了商颜,那张被血雾染透的信纸静悄悄得落在了地上。
忽然一阵狂风,卷吹着那份薄薄的恨落在了烧得灰白的木炭上,渐渐地重新燃起新的火焰,将那封信尽数吞灭。
到底是有多喜欢才可以称得上是爱呢?
或许从他第一次心动开始,这个错误就注定会迎来这样的结局。
那些承载着卿纯毕生爱恨的文字一点点消失,原本这就是她给自己选择的最后结局。
飞雪寒霜,信笺的最后一句终究没被燃尽埋在层层落雪里笔迹染晕,再无人知晓。
【商颜,如果有来生,不要再骗我爱上你了。】
作者又来逼逼叨:BE结局看到这里就彻底结束了,喜欢BE的就是商颜右眼失明终身残疾,知晓卿纯肚子里的孩子其实是他的,并为此郁郁寡欢几欲身死。但商决为了保住他,让催眠师强行洗去商颜的记忆,从此彻底忘记卿纯重新变回原来的商颜,继续执掌商家。而卿纯独自留在英国改头换面考上剑桥,因为没有多少钱日子过得拮据辛苦,于是依靠母亲的贵族头衔进入上流社会依靠自己高超的双商成为交际花,获得了很多金钱支持继承了母亲的遗产,变成了小富婆(英国遗产税高昂,她只能当交际花筹钱),不过卿纯会因为堕掉小淘气的事情一生愧疚不安,并且孤独终老,和商颜,容温,此生再无交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