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忙完一阵子,刚好闲下来。”
“你昨晚到的上海?”
“没有,”他实话实说,“前天。”
“那你昨天......”
“我去暨南大学听澧兰讲课,和澧兰、周翰一起吃午饭。”他没注意到清扬的微笑僵在脸上,“你猜那些男生怎么评论澧兰?”
“怎么说?”
“说她‘幽娴贞静、体貌娴丽’,什么夸赞的话都有,这帮男生的心思哪里在课本上!”
你的心思也不在听课上!
“你知道澧兰说话轻声细语,所以暨南大学特意给她安装了麦克风。”他絮絮不停。
“澧兰叫你去听课?”
“没有,我闲着没事就去了。”
“她的课讲得怎么样?”
“很好!越来越好!”
越来越好?他没少去听课!“你约顾周翰一起吃饭?”
“没有,澧兰非拉着他不可。我们去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林江沅记得清扬跟他分手的话就是在快吃完饭时说的,他听了心头大震,惶惑不安。第三个人?他以为清扬不知道自己对澧兰的思慕,原来她只是不戳破而已。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你看我大老远地跑来看你,你净说让我糟心的话。”
“早就该解决掉的事,我们别一拖再拖。”女孩平静地看着他。
“我们结婚好不好?我们明天就去选戒指,你要什么样的?我们还可以定制。我跟父母说,我们两家定个好日子。”他舍不得女孩,竭力挽回。
清扬笑笑,“谢谢你!我不想。”
“为什么?”
“你看我们之间没有亲密到那个程度。”三年,他从不提婚约,此刻是被迫着说出。
是,他对清扬没有任何亲近的动作,他连她的手都没认真握过,除了那些体现绅士风度的举止。他未结识清扬前有过不少露水情缘,一夜huan情,隔天江湖两忘。他不与清扬亲近是因为他对清扬跟对别的女人不同,也因为清扬是澧兰的朋友。“你不想,我再等等。我们会越来越亲密。”
这样的事居然要女人来提醒?来强求?“有一个人喜欢我,我也有些喜欢他。我们再交往下去不好。”
在清扬眼里,大概他们琴瑟不调,所以她要改弦更张。他心下惨然,“那......我送你回去吧。”
他在清扬的门前突然伸手拉她入怀,在她额上吻一下,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顾周翰在余杭的工厂转手后,他回到上海管理周翰的化工厂和机器厂。他距离清扬更近些,只是地理位置上的接近,他们的心隔得很远,他再次与一个女孩咫尺天涯。很多次,他按捺下要跃上京沪列车的冲动。他逢年过节都打电话问候清扬,问她安好。她大概结婚了,他不愿询问。
电话铃响,他拿起来,是顾周翰,“江沅,工厂里所有的机器都拆掉,我们运到内地。搬不走的都毁掉,什么也不要留给日本人!”
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后,为实现“以战养战”,首先进攻占领中国比较富庶的地区,掠夺工厂,抢夺资源。国民政府和爱国工商人士及民族资本家为了长久坚持民族自卫战,保存中国工业,共同发起组织了一场规模浩大的经济内迁运动,将集中于沿江沿海的工业企业迁入中国西南内地。
这次迁徙以淞沪地区为主,北起山西、山东,东起江苏、浙江等省,一齐向西南方移动。抗战初期,国民政府对战争形势估计严重不足,低估了日军的军事能力,在拟定工厂内迁目的地时,明确规定迁移目的地为武昌。
8月11日,“上海工厂迁移监督委员会”成立,以林继庸为主任委员,上海工厂内迁的各项工作全面展开。
第45章 一寸山河一寸血 (4)
日军的战机贴着租界和华界的边线呼啸而过,顾周翰可以真真切切地看到机身上螺旋桨呼呼地旋转着,还有那个血红色的太阳标记。中国的精锐部队在上海围攻侵华日军,两军厮杀正酣。日机对中国军队的部署区狂轰滥炸,一串串炸弹在空中掷下,紧接着传来巨大的爆炸声。爆炸掀起的浓烟遮蔽了天日,火光冲天之中,一排排民居和厂房轰然倒塌,化为焦土。
租界外到处浓烟滚滚,租界内的空气充斥着刺鼻的令人窒息的气味,夏日灼热的阳光里飞舞着从天而降的黑乎乎的尘埃。周翰吩咐管家将大宅里所有的门窗紧闭,他担心这刺鼻的空气影响澧兰和孩子的健康。只有在雨后,他才允许把门窗打开,因为雨水稀释掉毒气、冲刷尘埃。
周翰瞒着澧兰出租界去闸北,他的工厂所在地。淞沪会战爆发后,工厂最为集中的闸北、虹口和杨树浦最先陷入火海,多所工厂被日军飞机炸得荡然无存,数百名工人罹难。
澧兰再三叮嘱他不许出租界冒险,因为之前周翰的遭遇已使妻子想起来心有余悸。战争爆发的第二天上午9时,中国空军轰炸停泊在黄浦江上的日军舰队旗舰“出云号”巡洋舰时,有一枚重磅炸弹误落在华懋饭店门前人潮涌动的南京东路上,造成巨大伤亡。当时周翰和上海救济会的委员们正在华懋饭店里开会,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下午15时,位于法租界爱多亚路和敏体尼荫路交汇处的大世界游乐场门前,两枚重磅炸弹突然从天而降,一枚炸弹落在十字路口的沥青路面上爆炸,另一枚炸弹则在距离地面数米的空中爆炸。繁忙路口上的十多辆公共汽车和私人汽车被炸飞,空中四散的弹片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酿成伤亡无数。而此际,周翰和另一位上海救济会的委员正在大世界游乐场里巡视难民赈济工作,大世界临时作为收容所,接纳了数千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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